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8:59:30

一片关于创业者故事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2005——2009》
一部向中国3亿草根青年传授最笨生财之道的自传体小说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 我是全中国最穷的穷光蛋
2005年7月30日 星期六 阴
我30岁。
我没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煮一大碗面条,狠狠地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一天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网,或者打打小游戏。
如果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总之,我会躲开人们的视线,和所有熟人玩“失踪”。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收入来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国有运输公司停车场上班,每个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以各种理由找老婆要个三两百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开了一家“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我在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地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每当我向弟弟开口要钱的时候,弟弟总是尽力满足。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偶尔也买几块钱的足彩。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两千多元的赌债,于是我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儿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基本不怎么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这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穷困的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都处在一种绝望的忧虑当中,不敢想象我的未来。
2005年8月2日 星期二 阴
我认为我的穷困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
我1975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读了个中专,我算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了,因为三个姐姐都只读了个小学,而弟弟也只读了一年高中。中专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翌年,企业破产了,我一下子变成了游民,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觉得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另一半的时间是在找工作。
那时也很穷,但因为年轻,我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来到C市,先是在一家机械电子企业打工,后来经过几次过渡,三年后成功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并出任该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这是我打工生涯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职位,但收入一般,号称年薪8万元,实际上一年下来,我只存了两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报销。
在上市公司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个下属介绍的。我从公司离职后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结了婚。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岁,城市独女,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使得她有些娇生惯养,还有些颐指气使,但是她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落不到点子上,比如,本来是说东边的事,可能两句话过后就扯到西边去了。
刚结婚那阵儿,我对她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头,但随着我的处境日渐衰落,渐渐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气了。
我的衰落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时,我刚从那家上市公司离职。
一个小中专生能够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负责人,让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时,这个职务对我今后的意义在于,当我找不到类似工作的时候,我会很怀念这个职务,并且心里很失落。
谁都希望混得好一点儿,混得越来越好,但没有人规定后一个职务就一定要比前一个好。
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先后找过几个工作,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掉价,也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宁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颇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终于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时候,才发现连次一点儿的工作都不好找了,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穷困潦倒。
所以,一个人走背运,并非命运有多么不公,多半是不满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自暴自弃造成的。
时至如今,我对找到一个好工作已经绝望了,就像锅底的那只青蛙,已经被煮得有气无力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心里总是有很多怨气。
所以我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对不住自己,于是不和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里面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关心别人,也没有人来关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气一样。
   不行动,就会永远穷
2005年8月30日 星期二 多云
这个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会来到网吧,关注超女的进程。而晚上,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关于超女的花边新闻。
我虽然潦倒,但自认为还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故我参与。
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无所事事,追着看超女,说出来是会让人笑话的,但我高尚不起来,我只是想打发时间。
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闲逛,看见有人吵架,便站在边上看热闹,间或劝一下架,评论一下谁是谁非,表现表现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这样的心态。
渐渐地,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这比看一个电视连续剧有意思,电视剧的结局是固定的,但这个节目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发短信,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虽然明知是圈钱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贴吧读帖顶帖,并大方地为其中一个选手贡献了15条短信。
15条短信就是15块钱啊!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15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会有一种快感,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听听自己的意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我已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了。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钱说话,这叫穷开心。
超女比赛结束了,但我却没有从超女的热潮中走出来。每天,我仍然在网上闲逛,间或到贴吧看看超女的新闻。
我心里很羡慕她们。如果那些超女原来都是山鸡的话,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们都变成了金凤凰。
这也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一个人离成功其实并不太远,也许只需要几个月时间。
我行吗?
应该说,一个人思想的转变往往源于一次也许很小的事件的触动。超女就带给了我这样的触动,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获。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其实,我从来都没停止过对未来的考虑,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动力。
这一次,我决定先行动起来。
就像那些变成了金凤凰的超女一样,她们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们去尝试了,去行动了,这就是她们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动。
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多云
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戒网。
不是不再上网,而是不再进网吧。
网吧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地方,一个无聊的人进了网吧,就会把无聊变成有趣;同时,网吧也是一个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堕落的场所,当你手中摸着鼠标的时候,你就已经被鼠标打败了。
做出戒网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网吧门口,到了门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经决定戒网了。
逡巡了好久,挣扎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网瘾,比烟瘾好戒。
2005年9月6日 星期二 多云转阴
我决定去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儿的也行,先练练手。
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
首先,我没有专业技术;其次,我没有过硬的文凭。
我想去找个要求相对低一点儿的,比如业务员之类的工作,但大多招聘业务员的单位都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
对于一个求职的人来说,30岁,假如你又没有什么专长,就真的已经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 星期四 阴
今天,我看见一家单位招聘销售人员,招聘启事上写着“特殊情况年龄可适当放宽”的字样,便去填了一张表。招聘人员端详了我好一阵儿,拿着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终把表还给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员推销我自己,并厚着脸皮说我曾经当过总经理,有一定经验。
招聘人员是个小年轻,他犹豫着问:“你真实年龄到底多大了?”
我说:“今年30岁,还没满。”
小年轻笑了,他直言不讳,说我不够诚实,“你肯定不止这岁数。”他说。
我简直要晕倒了,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就那么苍老吗?我本来想把身份证拿给他看一下,又怕他怀疑我在身份证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间,在镜子里左瞧右瞧,发现自己看起来真的很老。非但老,还很憔悴,两鬓间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白发,展示着岁月的沧桑。
可是,我才30岁啊。
看来,这些年来,我的日夜忧思,全都被这一张脸记录下来了。
人才市场,是荟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于是我不再去。

   买空卖空
2005年9月12日 星期一 阴
我虽然决心改变眼前的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有决心而已。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每天焦躁地寻找着机会,却又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下一天的来临,以为新的一天会发生奇迹。
但是,涛声依旧,没有奇迹。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阴转多云
今天,周媛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玩,本来我想避而不见,但实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头皮陪着他闲聊。
我叫他老李,其时他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大。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他运输,中间吃点儿差价。
这相当于一个掮客,买空卖空。
我把这个思路说给老李听的时候,老李表态说没问题,但同时强调这个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果在以前,当我确定一个思路的时候我会仔细推敲,希望万无一失后再行动,结果等我想透彻的时候,要么机会丧失了,要么越想越怕,最终一事无成。
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这样,我游荡了三年之后,终于开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以前,我总是骗周媛说我上班去了,却总不告诉她我是在哪里上班。现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尽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很踏实。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刨根问底,问我到底在哪里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多云
这几天,我就坐在“公司”的电话旁,手上一本通讯黄页,专挑房地产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询问,是否有渣土运输业务。
电话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实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做着和我一样的勾当:买空卖空。土建找建筑公司,外墙装修找装修公司,房地产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从购房者手中拿钱,再右手付给相关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间这不菲的差价。
一通通电话打下去,要么最终找不到人,要么人家已经将渣土运输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 星期三 多云转晴
过了近一个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说“公司”电话费太高了,言下之意让我悠着点儿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见,毕竟这个公司是靠他一个人在支撑,我这个哥哥,靠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生活。
但我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同时也觉得这是条好路子。
我决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联系业务。
其实这种方法我一开始就想到过,但到工地要坐车,那时我包里常常连10块钱都拿不出。再说,一天又能跑几个工地呢?
经常找弟弟拿钱,我实在是羞于开口。
但现在,我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绘了这条路的前景,并表示赚了钱也是我们两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许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前景,凑了200元钱给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单位名称是我随便取的,叫某某渣土运输队,我是业务联系人。我下决心,用这200元经费来承揽第一笔业务。
2005年10月17日 星期一 晴
苍天不负苦心人。在200元经费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笔渣土运输业务。
这是一个学校的工地,我和包工头讲定200元一车,我承包给周媛的亲戚老李是190元一车,整个工地大约需要5辆车(由老李组织车辆,每车每趟他抽2元钱的酬金),每车每天跑十来趟,预计要拉一个月才能将渣土拉完。
我预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我大约能赚一万多块钱。一万多,现在,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
业务谈定那天,我破例买了一包8块钱的烟,以资祝贺。8块钱的烟和2块钱的烟相比,抽起来的确要舒服些。
我将这一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兴,因为自从弟弟被我从乡下带到C市以来,他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喝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他工地,滚动发展。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老李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顺利,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们的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时,我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简单地招待一下。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想花钱的人是我的亲戚,
想挣钱的人是我的同伙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渣土运输业务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对手有资源优势,我没有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阴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这段时间通过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我一个人想得到。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像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个人正在向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向包工头介绍另一个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解释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汇1000块钱回去。弟弟说他那里总共只有三百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他的1500块钱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这是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找我要钱。以前,我和母亲通电话时,都会问她是否缺钱花,母亲总是说不缺。问得多了,便知道母亲不会找我们要钱,她希望我们把钱留在手里干事业。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上没钱,我也会大方地假意要给母亲寄钱,反正知道她会拒绝的。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现在这样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发票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妈的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事实上我也没地方借钱了,以前一帮清谈的朋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往,总不能找上门去借钱吧。如果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导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有到日夜忧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 星期四 阴
姜姓女人又来找我要过一次钱,我以不凑巧没带钱在身上为借口继续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好几次,我都准备让周媛找她母亲帮帮忙,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我已经够拖累周媛一家的了,虽然我从没找周媛父母借过钱,但有好长时间都没给他们交生活费了,他们也从来没吱过声。所以,如果他们不主动提出来帮我,我不好意思向他们提出需要帮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从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费后,在接下来和周媛一家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气息。
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穷?”
这让我知道了其实他们在背后是经常议论我的经济状况的,而欠保费,大约是一个新的评论点。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么,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对我的耐心。
两天后,我在公交车上接到岳母的电话,她说姜姓女人又拿保费来了。
我觉得实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有钱了回头再给她。
没有任何回音,电话被无声地挂断。
我感到我最后的一点儿颜面正在随风飘散,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太无能。
我开始考虑我和周媛的关系。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带给周媛任何希望。头两年也还罢了,特别是近三年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里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的失望已经表露无遗。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透露他们的态度了。在我困顿的时候,他们没有对我表示不满,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在给儿子买保险的事情上,又是一种态度。
我已经被边缘化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核心过。
我会被放弃吗?不知道,主动权不在我。像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还能掌握婚姻的主动权?
只是儿子让我揪心。我不希望儿子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不管他是跟我还是跟周媛,都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创伤。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很多事情,该承受的还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是可以暂时回避无钱缴纳保费的尴尬;另外,我想留出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来看看我和周媛未来的走向。
我给周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经济状况很不好,暂时无法支付保费,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时我会把儿子的保费带回去。
周媛没有回短信。
   身体是发财的本钱
2005年12月28日 星期三 阴
我仍然游走在各个土石方工地之间,没日没夜地奔忙。虽然明知拿到业务的希望很渺茫,但心里仍然有一丝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个馅饼,马上做成一笔业务,先缴纳了保费再说。
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到目的的。
在这些天里,为了节省车费,我基本上以走路为主,饿了就找个路边店吃一碗小面。有时候连吃小面的钱也没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 星期五 雷雨
我终于病倒了。
贫病交加,自古如是。
医生说我因劳累伤肝,命令我住院治疗。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找人借的。他给人修电脑时,结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进体内,心里竟然无比地轻松。
我们常常会以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逼向我们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表示我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但因病无法兑现,以不可抗力因素来争取对方的理解,从而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我在医院的轻松,就带有这种心态。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应付一个晚上。
临近春节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弟弟仍然冻得发抖。好几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来,但弟弟仍然坚持来陪我,大约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医院无聊,有一天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来,教我打游戏。
兄弟情,就像苏打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病房。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
医院可使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给周媛打电话,被我严厉制止。
周媛一家为我做的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忙碌着,日渐消瘦。
按医生的嘱咐,我不能断药,所以尽管不再住院,但药费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有几天,弟弟给我买了药后没了生活费,我和他喝了两天的稀饭。直到弟弟帮人修电脑挣了70块钱,才去买了点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岁,原本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强装笑脸,独自承受着生活的艰辛。
当然,有时候他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没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才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总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我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我感觉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有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他总是说没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说。
我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然感到身上无力,但活动已经无碍了。
我问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过去帮帮忙。
这是客套话,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代表我的一点儿心意。
弟弟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说:“你说过,等我身体好起来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现在咱俩说说。”
弟弟说:“以后再说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问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说,弟弟总是不吭声。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只是他见我身体还没恢复,不想说而已。
在我的追问下,弟弟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这与我猜想的一样。
分家分什么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财产就是一个空架子“公司”,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弟弟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我们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这意味着弟弟没有帮我的义务了,但同时这是一个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问我还需不需要利用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个人承担房租。
其实在这之前,也是弟弟一个人在承担办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一分钱的效益。
我想了想说,不管我利不利用这个办公室,我都承担一半的办公室租金。也许我暂时付不出租金来,但账要记在我头上,只要我有钱了,我会还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象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情蛮复杂。
多年前,弟弟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把他带到C市,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们却要各自飞了。


   挣钱的方向在哪里?
2006年1月27日 星期五 多云
春节快到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临绝境,无处可去。在我和周媛没有正式讨论婚姻是否存续之前,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回“家”。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周媛见面了,她看见我,表情很复杂。
我曾跟周媛说过,在我回家的时候我会把保费带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没有提保费的事情,岳母也没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2006年1月28日 除夕 星期六 多云
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将到岳母家来,其中有周媛的两个表姐夫,一个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除我之外,他们姐妹的老公都不错。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有几次想过去帮帮忙,岳父都示意让我自己休息。
我感觉我像一件多余的家具,不管摆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像客人一样。
岳母提议让周媛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还这么旧,还说新年新气象,图个好彩头。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来客人了,我这一身旧衣服会杀风景。
我承认我很敏感,自从我的处境衰落以后,我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大约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给了我300块钱,让我自个儿去买。
我拿着钱,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热闹的情景。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而我,却是太阳下那片最明显的阴影。
街上挂满了灯笼和彩灯,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我却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120块钱的烟花。
没有买衣服,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进门的时候,我把手机举在耳边,假装大声地通着电话。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周媛,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感谢他们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轻轻地嘘了口气。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01:50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和民工比一比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云
春节一天一天地过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了解,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拉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支撑到下一个工地业务的来临。
我没钱,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还可以勉强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现在不行了,一是他们没钱;二是即便他们有钱,我也开不了口。
另外,病后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没钱,身体还不好,并且连挣钱的方向都没有,我对生活绝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也为一个男人的名分。
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去当民工。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知道了我在当民工,会怎样看我?
但很快我就释然了。除了当民工,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读过书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与他们为伍。
但是,民工有饭吃,有衣穿,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安宁,这些我有吗?没有,所以我连民工都不如。
本来就已经比不上民工了,还有什么怕当民工的?
所以,我决定去当一名民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静,就像一只气球,我已预见到它将被吹破,现在,它终于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还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样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后,我一贫如洗,决定去当一个民工。
这就是人生,波峰浪谷,汹涌澎湃,没有一马平川。
我原来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后来听说C市比较大,机会多,我才单枪匹马来到C市。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C市的情景。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提着简单的行李,在街头茫然四顾。最终花十块钱在一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在C市的寻梦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没啥钱,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电子企业做销售。
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摩托车电子配件的公司,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六个人做销售,主要是到摩托车配件市场联系业务,让那些摩配门市到我们这里拿货。
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并非我特别敬业,而是我对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对于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认为既然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别人的规则来执行。抱怨有什么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负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销售部经理实质上还是一名销售员,但因为有了这个称号,我干工作更加卖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夸我是他的得力干将。渐渐地,我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加盟他们公司。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陆续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门的电话,有人事部的,也有业务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总是尽力配合,尽力表现。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文凭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有一次,一个经销商找我报销广告费,一共三万多元。我平时很信任这个经销商,就按他报的数字给报销了。后来总公司派人来审计的时候,查出了这笔广告费有问题,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从五块钱开始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我能挣钱了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遇见一个上了大学没脸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2006年3月26日 星期日 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唯一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女子说她叫小玉,去年七月从C市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东来找她收房租。她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但她实在没钱给,房东就把她赶了出来,还把她的毕业证扣下了,说不把房租补齐,就不把毕业证还给她。她今天出门四处借钱,没有借到,不知该怎么办了,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我应该有个像样的事业

2006年3月28日 星期二 多云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晴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发工资的时间,她把我给她的50块钱还给了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是我在意这50块钱,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2006年5月8日 星期一 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 星期四 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千万别“混”工资

2006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晴
我一直认为建筑行业是机会最多的行业,房地产热得像火,国家也在大力发展基础建设。我发现凡是干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工作的人,个个都活得比较滋润。
所以我觉得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也是一种幸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们干一项工作,就得对这项工作有研究。如果仅仅是为了混一份工资,那么这工作要么干不长,要么就会被工作压垮。
我得研究。
同赵均有了这次合作后,我开始考虑兼职在工地推销桥架。我发现我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桥架安装工,我对桥架已经相当了解了,桥架质量的好坏,基本上用手就能够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我让赵均给我印了名片,谈好分成的比例,工余的时间,就在各建筑工地转悠。
桥架这玩意儿是大宗买卖,工地的材料员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么是甲方,要么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标客户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筑整体框架出来了,那么差不多就该采购桥架了。
但多数时间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桥架采购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人“挥手再见”了。
好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户面前,我宁可放弃尊严,也不愿放弃机会。
我坚信一点: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找到成交的客户的,也许,就是下一个。
我始终都在为“下一个”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会出去寻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里,我也会琢磨手头的客户信息。
其间有一个客户对我的印象还可以,原本他准备分一小块业务给我,试着合作,但他却没能联系上我。那天,我们正在工地抢一段进度,电锤的呜呜声盖过了手机的声音,等我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而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他觉得我做事不靠谱,不愿意再把机会给我了。
为此我郁闷了好长时间,觉得这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气馁,相反,这更让我产生了信心。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无旁骛,专心干工作。
老刘和小张见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马子,我含糊应答,任由他们取笑。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给赵均的厂签回来一笔二十几万元的桥架合同。
赵均自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要求我到他们厂去搞销售,许诺给我高额的提成。我没有答应赵均,只是向他预支了一部分提成,还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

   出路在工作中找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02:21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和民工比一比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云
春节一天一天地过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了解,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拉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支撑到下一个工地业务的来临。
我没钱,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还可以勉强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现在不行了,一是他们没钱;二是即便他们有钱,我也开不了口。
另外,病后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没钱,身体还不好,并且连挣钱的方向都没有,我对生活绝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也为一个男人的名分。
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去当民工。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知道了我在当民工,会怎样看我?
但很快我就释然了。除了当民工,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读过书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与他们为伍。
但是,民工有饭吃,有衣穿,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安宁,这些我有吗?没有,所以我连民工都不如。
本来就已经比不上民工了,还有什么怕当民工的?
所以,我决定去当一名民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静,就像一只气球,我已预见到它将被吹破,现在,它终于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还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样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后,我一贫如洗,决定去当一个民工。
这就是人生,波峰浪谷,汹涌澎湃,没有一马平川。
我原来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后来听说C市比较大,机会多,我才单枪匹马来到C市。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C市的情景。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提着简单的行李,在街头茫然四顾。最终花十块钱在一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在C市的寻梦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没啥钱,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电子企业做销售。
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摩托车电子配件的公司,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六个人做销售,主要是到摩托车配件市场联系业务,让那些摩配门市到我们这里拿货。
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并非我特别敬业,而是我对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对于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认为既然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别人的规则来执行。抱怨有什么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负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销售部经理实质上还是一名销售员,但因为有了这个称号,我干工作更加卖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夸我是他的得力干将。渐渐地,我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加盟他们公司。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陆续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门的电话,有人事部的,也有业务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总是尽力配合,尽力表现。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文凭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有一次,一个经销商找我报销广告费,一共三万多元。我平时很信任这个经销商,就按他报的数字给报销了。后来总公司派人来审计的时候,查出了这笔广告费有问题,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从五块钱开始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18.5元一根。
一根赚1.5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我能挣钱了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遇见一个上了大学没脸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2006年3月26日 星期日 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唯一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女子说她叫小玉,去年七月从C市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东来找她收房租。她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但她实在没钱给,房东就把她赶了出来,还把她的毕业证扣下了,说不把房租补齐,就不把毕业证还给她。她今天出门四处借钱,没有借到,不知该怎么办了,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我应该有个像样的事业

2006年3月28日 星期二 多云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晴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发工资的时间,她把我给她的50块钱还给了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是我在意这50块钱,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2006年5月8日 星期一 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 星期四 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千万别“混”工资

2006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晴
我一直认为建筑行业是机会最多的行业,房地产热得像火,国家也在大力发展基础建设。我发现凡是干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工作的人,个个都活得比较滋润。
所以我觉得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也是一种幸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们干一项工作,就得对这项工作有研究。如果仅仅是为了混一份工资,那么这工作要么干不长,要么就会被工作压垮。
我得研究。
同赵均有了这次合作后,我开始考虑兼职在工地推销桥架。我发现我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桥架安装工,我对桥架已经相当了解了,桥架质量的好坏,基本上用手就能够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我让赵均给我印了名片,谈好分成的比例,工余的时间,就在各建筑工地转悠。
桥架这玩意儿是大宗买卖,工地的材料员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么是甲方,要么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标客户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筑整体框架出来了,那么差不多就该采购桥架了。
但多数时间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桥架采购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人“挥手再见”了。
好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户面前,我宁可放弃尊严,也不愿放弃机会。
我坚信一点: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找到成交的客户的,也许,就是下一个。
我始终都在为“下一个”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会出去寻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里,我也会琢磨手头的客户信息。
其间有一个客户对我的印象还可以,原本他准备分一小块业务给我,试着合作,但他却没能联系上我。那天,我们正在工地抢一段进度,电锤的呜呜声盖过了手机的声音,等我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而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他觉得我做事不靠谱,不愿意再把机会给我了。
为此我郁闷了好长时间,觉得这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气馁,相反,这更让我产生了信心。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无旁骛,专心干工作。
老刘和小张见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马子,我含糊应答,任由他们取笑。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给赵均的厂签回来一笔二十几万元的桥架合同。
赵均自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要求我到他们厂去搞销售,许诺给我高额的提成。我没有答应赵均,只是向他预支了一部分提成,还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

   出路在工作中找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04:47

2006年7月24日 星期一 晴
我决定告别我的民工生活,因为我已想好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四个月前,为了不致饿死,我不得不栖身民工队伍。
四个月后,我已经决定离开给了我生存机会的工地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曾经花了三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现在,只用了四个月,就找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这四个月,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出路,是在工作当中寻找的,而不是坐在那里想出来的。
如果我不当民工,我就不会知道桥架这玩意儿,更不会知道它能给我带来收益。
所以,我们不应该抱怨工作的好坏,有工作就不错了,要想发展,还得自己在工作当中留心机会。
要离开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不是我喜欢这个职业,而是这里很随意。虽然苦一点儿累一点儿,但大家的境况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贫富悬殊,没有地位上的贵贱差别,高兴了就哼几句不成调的歌,不高兴了粗话张口就来。
大家平等相待,没有心理负担,踏实。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当民工,连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当民工,会带给他们怎样的震撼?
还有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我的那些视我为骄傲的亲戚,我要对得起他们曾经馈赠给我的恭维话。
一个合格的民工显然够不上让他们骄傲的分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我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间的这种兄弟情谊。特别是老刘和小张,我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我们之间,有感情。
还有老陈,如果没有他,我进不了这个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决定请他们吃一顿饭,表达一下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我选在一个离工地较远的餐馆——我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馆请了一会儿假,不一会就过来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给老陈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工作,接着又给老刘和小张分别敬了一杯酒,感谢他们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借钱给我。
我的郑重让他们有些纳闷,于是我告诉他们:“我要离开了。”
老刘张大了嘴巴,他问我是不是他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我了。
善良的老刘总是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真是种美德。
我摇头说不是。
小张说:“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家里有事?如果有啥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小张的话让我鼻子有些酸。过去几年来,我一直期待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终于从工地的一个工友口中听到了。
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便向他们讲述了我从一个总经理过渡到民工的经历。
我说:“我其实很留恋工地生活,只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讲这些的时候,小玉坐在我旁边静静地流着眼泪。她蛰居在这里,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逃避。所以我的这种心情,她懂。
老陈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当初在工地看到我时,我脸色发白,他还以为我是个吸粉的,没想到我有这么复杂的经历,不容易啊。
老刘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兄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总经理既然能当民工,民工也一定能当总经理!”
夜里,我们都烂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找赵均预支了部分提成的钱。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钱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认钱在婚姻当中的润滑作用。
另外,我没有一技之长,除了钱,我凭什么让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约到一个茶楼,想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在茶楼谈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但是,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这点儿奢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仍然向周媛隐瞒了我当民工的事实,但强调了我已经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我说了,我不想离婚。婚姻这玩意儿就那么回事,没有人能预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现在的好。
既然无法预知未来,不如就把握现在。我是个现实的人。
当然,我也不会赖着这个婚姻——我穷,但不等于我没志气。
周媛事实上是个没主意的人,我并不指望她能给我什么答复,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显地消瘦了——没主意,并不代表心里没焦虑。
我给了她5000块钱,这是过去三年来我第一次拿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拿过去默默地揣在兜里。
过了两天,她打电话问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在哪里挣的钱,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就让我把钱拿回去。
我说:“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是我做生意挣的。”
周媛问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说是帮别人卖桥架,并且跟她说了桥架厂在哪里,卖给什么地方。
周媛见我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问,轻轻地挂了电话。

2006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妈炖了汤,让我回家去吃饭。
我知道,我和她们家的冷战总算结束了。

   回头路,别走

2006年8月2日 星期三 晴
这几天,赵均一再邀请我到他们厂去上班,我客气地拒绝了。
我想自己创业。
过去三年来,我尝够了失业的苦。假如我到了赵均的工厂,我不能确定未来的哪一天我会不会重新失业。
假如我进了赵均的厂,一旦干不出成绩,赵均肯定不会无限期地给我发底薪,最后我还得走人。
一旦干出了成绩,可能又会对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赵均制订的任务量压死。
不是我信不过赵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环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也缺,都在拼命地为未来积累应付危机的资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单干,我手上有了订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供货方讨价还价,甚至还可以拿其他厂的价来杀他的价。
这是商业规则。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混一口饭吃而茫然四顾。现在,却开始计算起了怎样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真他妈的贱,刚喘一口气,就忘了昨天的伤。

2006年8月1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回到弟弟的办公室。这里,我还承担着一半的房租。
我笑着对弟弟说:“我回来履行我这半个主人的职责。”
我花了六百多块钱,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册了一个建材经营部,算是有了一个招牌。并且从法理上说,我也算有了一个合法经营的阵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电脑,我委托他顺带帮我接一下电话,如果有电话来的话。
我,夹着一个破公文包开始了我的救赎之旅。
我的设想是多团结一些像老陈这样的工地材料员,如果他们有材料需求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到市场去采购后给他们送过去,赚点儿差价。
说白了,就是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
事实上,这跟我以前跑渣土运输的路子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一个行业而已。
渣土运输业务我是失败了,这条路走得通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来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没有其他更多的资源,除了勇气、信心和决心。
我穿梭于各个建筑工地,赔着笑脸招徕业务。
我对各工地的材料员介绍说:“我是专门做工程材料的,价格比较有优势,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务质量。”
大多数人会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客气地请我出去;少数人会简单地向我询问一些材料的价格,不管我报的价格高还是低,都会来一句“你的价格太高了”,然后打发我走人。
也有个别材料员图省事,吩咐我给他们送些小材料。
我给一个工地送过两百米波纹管,赚了20块钱,除去路费,净赚12块,不过这花费了我将近一天的时间。
我也给一个工地送过几把铁锹,除去路费,一分钱都没赚到。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07:49

2006年9月11日 星期一 多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一个月很快结束。我盘点了一下,这个月我的销售额是780块钱,利润是55块钱,算上我的各种开销,净亏一千五百多块。
我没有气馁,我知道客户关系的建立有一个过程,只要坚持下去,业务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担心,是怕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供我活动的资金太有限了。注册完建材经营部后,我总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的现金,第一个月就亏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这千把块钱还能供我亏多久?
所以我企盼着马上就有一笔大点儿的业务到来,好让我心里多一点儿底气。

2006年9月14日 星期四 多云
业务说来真的就来了。今天,一个工地给我打电话,找我要50圈2.5平方的电源线,但提出要欠半个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给我的价格我能赚一千多块,但近万元的进货款难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游供货商帮我垫一下,给我半个月的账期,但供货商一口就拒绝了。
也难怪,且不说我和他们还没有打过交道,甚至我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诉他,我那办公室不好看,我能让他信任的,只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当然,没几个人相信。
没有业务固然心烦,有业务而做不了,心里更烦。这段时间,小玉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我,有一次,她甚至请了假来陪我喝酒解闷。
我对小玉说:“生意这么难做,还不如继续回AT工地当民工。”
小玉说:“大哥,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回去。既然当民工不是你的终点,那么有这么一次经历就够了。”
也是,一个人可以选择永远当民工,但不能选择反复当民工。

   只要你不放弃机会,机会就不放弃你

2006年9月18日 星期一 多云转晴
下午,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有一家建筑公司要我马上去一趟。弟弟说了那家建筑公司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是一家建筑企业的二级公司,实际上是私营公司,我曾经到这家公司找过他们负责材料供应的毛主任。
去找毛主任的那天,恰好碰上了一家桥架厂的两个人正在和他谈桥架,数量不大,但规格很多。
他们差不多已经谈好了,我听毛主任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开始讨论合同了。
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了,立即插了句话。我说:“我也是做桥架的,可不可以参考一下我的。”
我承认我这样做不道德,但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赚钱的机会。
也许,那家桥架厂已经和毛主任合作了很久,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像一只饥饿了很久的猫,突然闻到了一点儿腥味,然后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哪怕那里是油锅。
桥架厂的两个人先是惊诧,然后是愤怒。按照常规,即便是我想撬他们的单子,也得等到他们走了以后。
但我不能等,如果形成了定论,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毛主任也很诧异,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报价表,仔细比对了一下,对我说我的价格高了。
桥架厂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真的很配。
但接下来我说的话让毛主任迟疑了,我说:“我的桥架都是标准厚度,我不会专门将桥架边磨厚而以薄充厚。”
做过桥架的人都明白,很多桥架虽然看起来很厚,但只是边厚,是切割面厚,而不是钢板厚,而同规格桥架价格的高低,与钢板厚度是分不开的。
毛主任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假如毛主任以前和这家桥架厂合作过,那么我这句话也足以勾起毛主任对他们的怀疑。
毛主任皱着眉头看了我几眼,示意我坐下。
我知道,他对我转变态度,是猎奇心理在作祟,或者说是窥私心理在作祟,并不代表我获得了他的好感。
不过,我只需要他对我感兴趣。
毛主任仍然和桥架厂的两个人谈着,但话语空洞了些。最后他说,他需要给领导汇报一下,回头电话联系。
接着我和毛主任交流起来,我给他讲了很多桥架里面的猫儿腻,怎样分辨钢板的好坏,热轧板和冷轧板的区别等。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对于一个陌生的客户来讲,销售人员要做的就是吸引客户的注意。客户不把你放在心上,你能卖出东西吗?
我和毛主任谈了半个小时,对于那笔桥架业务,他未置可否。
从毛主任办公室出来,在拐角处我看见了先前桥架厂的那两个人。他们一直在等着我。
我想回避,但无处可避。
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擦身而过的刹那,我被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地上。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昂着头走路时,你就得随时准备在地上 趴着。
我理解他们。他们不是暴徒,他们仅仅是需要发泄。
在他们的辱骂声中,我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远。所以,我接到弟弟的电话时,马上意识到可能机会已经向我倾斜。
在毛主任的办公室里,毛主任说愿意和我合作,但价格得降点儿。行,我稍微降了点儿,基本上谈好了。但毛主任要和正规公司签合同,我的是经营部,毛主任不愿意签。
我只得又去找赵均,想借用他们厂的名义。一来二去,第二天才签订合同。
其实合同金额并不大,总计才四万多块钱。毛主任他们公司的工地在F县,所以我还得送货到那里。
照例,我是在赵均厂里拿的货。眼下也只有他能赊货给我。

   在老家的母亲,一直以为我混得很好

2006年9月28日 星期四 多云
送货去的F县是我老家,我曾犹豫着是不是顺道回老家看看。
我最近一次回去还是在2003年春节的时候。那时,我的境况虽然糟糕,但还没到极处,在父母面前还装出踌躇满志的样子。
后来便不敢回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装不出来了。
你们看到过电视镜头下那些沉默如山的农民吗?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导演的指令来扮个笑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表演的兴致。
我,就是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我是在父母他们面前表演。
但我想他们。
一想起他们,我就想到我的现状。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没这个能力。这份落差,让人心痛。
久了,我便麻木了,偶尔想起,也立即转过念头。只不过心里那一丝悸动,牵扯着我的神经。
这次到F县,是去我家的方向,我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我做不到,我得回家看看。
我在F县城交了货,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站在了进村的路口。
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似乎还回荡着我和童年小伙伴们的笑声。
那些欢乐,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熟悉的味道,一阵阵地触动我的灵魂。
而今,我这个游子,我这个落泊的游子,就站在浓郁的乡情里。
母亲在路边的菜花田里割猪草,花白的头发随风飘动,佝偻的身躯像一张弓。
这就是她的人生。
我想叫一声“妈”,可是在喉咙里滚动着叫不出来。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母亲回过身来,片刻的诧异后,脸上灿烂如菊。
我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镰刀,帮着割猪草,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落泪。这份对母亲的愧疚,再多的泪水也冲洗不尽。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我陪着父母说话。
当母亲听说我是送货到F县时,高兴得不得了。
“生意都做到F县来了?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母亲说。
我苦笑了一下。
我宁愿母亲骂我,骂我没出息,骂我败家子,即使用最难听的话骂我也没关系。
我害怕母亲夸赞我,那些夸赞我的话,像一把利刃,穿透了我的心。
你本来就是个混子,只能享受混子的待遇。
而我就像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这新衣,只有我知道是假的,别人看起来却很美。
很多时候,我们回家和离家,都是行色匆匆,生怕在家里多待一天的时间。心里害怕着,害怕多在家待一天,就会多丧失一天在城里生存的机会。
其实,我们的匆忙,无非是给自己的一点儿心理安慰罢了。
我也一样,所以明天我就决定回C市。

2006年9月29日 星期五 阴
我没能走成。我堂伯父去世了。
堂伯父中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两口子都在广东打工。
他是事实上的孤老。
堂伯父弥留之际,只有我和父亲在他身边。咽气的那一刻,他眼角挂着一滴恋世的泪。
谁也不想死,不管生活有多么艰苦。活着才有希望!
听说堂伯父去世,留守在村子里的乡邻们都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帮忙,将堂伯父的遗体抬到堂屋,然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商量后事。
这好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每个人都热情地发表着见解。他们只想给死者最后一点儿安慰。
很快推荐出一个总管,是村子里的牛二叔,他负责统筹安排堂伯父的后事。
在我们农村,红事白事,都有这么一个总管。
但人手实在是个问题。基本上,村里一个壮年劳力都没有。我们村原来人挺多的,有一百多号人,但现在只剩十几个老人和几个小孩在家,还有三四个勉强可算壮年的妇女。其他人全部打工去了。
大片的田地荒芜,野草在疯长。
我很为堂伯父的丧事担心,因为凭村子里现有的人力,连棺材都抬不上山。
牛二叔似乎胸有成竹,他安排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给他们的后辈打电话,请他们回家。
我也给我堂妹夫打了电话。堂妹夫说,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2006年9月30日 星期六 阴
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了。这些善良的人们,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一个堂叔在一个煤矿挖煤。他说,耽误一天要少收入一百多块钱。但他们没有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怨言,在他们看来,村子里死了人是大事,再多的钱也不能挣,他们得回来帮忙。
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回来了,忧伤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但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热闹。
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钱。而谈到钱的时候总会有人扯上我,说我在大城市里成了家,老婆又是城里人,肯定有钱。
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狼狈万分,如果他们了解到我真实的生活,这将对我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是个彻底的颠覆。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肥皂泡破灭带给他们的惊诧。
那么,就按照他们的想象来设计生活吧!
堂伯父的遗体就埋在他生前物色好的一块菜地里。落土的那一瞬,堂妹呼天抢地,涕泪横流。
最亲的人马上就要被泥土掩埋,从此天人永隔,心底有许多复杂的痛楚,都在那一刻肆意宣泄。
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神情凄凉,仿佛苍老了很多。
父亲老了,快70岁了。我心里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害怕那一天过早地降临到我的头上。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这一天迟早要降临,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父亲和母亲享过一天福。
我不想也不能留下这个遗憾。

   惨啊,居然亏了

2006年10月4日 星期三 阴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回到C市,继续着我的乡邻认为的“风光”生活。
堂妹呼天抢地的情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强烈地期望着早日把父母接到身边,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什么?是父母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孩子看着父母慢慢变老,在这个过程中,一家人始终在一起。
始终在一起。而我和父母,天各一方,万一他们有个三病两痛,谁来照顾他们?
我心里充满强烈的负疚感,我还不具有和父母团聚在一起的物质基础。
我得好好挣钱,为我,也为家人。我带着急迫的心情到处寻找着业务,寻找着可能产生利润的机会。
因为和毛主任有了一次合作,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了些,他说我是个老实人。
这实在是一个美妙的评价。这个社会上聪明人很多,但大家都喜欢同老实人打交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社会上寻找安全感,那么则可以在老实人身上找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聪明人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而那些一脸猪相的人总能得到实惠。
基于这种评价,以后我见到他时,总是尽量笑得憨厚一些。
毛主任开始向我咨询一些价格,各种各样的都有,有时连水泥、河沙都要问我。
很多东西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价格,之所以问我,无非是想证实一下他的价格的水分。
报价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很多东西叫法繁多,我得摸清他的叫法所对应的实物,以免弄错。
我不能出错,以我当时的接触面,他已经算是有决定权的人了。
我报了很多价,但他基本上没有到我这里购买过。


2006年10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意并没有什么起色。
我只是别人询价的一个工具,等成交时,别人轻易地就迈过了我这座桥。
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多建通道,期望有一些东西能够遗漏到我这里。
我也期待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别人向我询价成了习惯的时候,我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所以,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毛主任打来电话,问我对装修材料熟不熟悉。
熟悉——只要问我,我就熟悉。
毛主任给我发了一个清单,说他的一个朋友要装修一个机房,准备承包出去。
拿到清单我就傻眼了,什么隔热、屏蔽、防水、防雷,这些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但我说过我熟悉,只得硬着头皮到市场上去询价。
很多东西市场上根本就没有,价格都询不出来。
我就去找专业的装修公司,但能找到的,基本上都是家装公司,对这类工装业务,基本也不熟悉。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搞工装的,看了一下单子,说做过。
我心里很高兴。我当时的心态,是不去想有没有可能赚钱,而是对毛主任有个交待。既然说了,就要兑现,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信用。
这家搞工装的公司给我报了一个价,原封不动,一分钱没加,我就转报给了毛主任。我只是向毛主任证明,他找我并没错,什么事我都能搞定。
这是典型的费力不讨好,但我不得不如此。
价格报给毛主任后我没有再管这事。反正我不是搞装修的,就是给我,我也做不来。

2006年10月13日 星期五 多云
早上,毛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朋友看了我的价格,觉得还可以,让我到他朋友那里去谈一下。我再一次傻眼了。
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了。去之前,我恶补了一下装修方面的知识,其实也就是记几个专业名词,好让对方不至于觉得我太外行。
毛主任的朋友姓刘,在一个大型国企的后勤部当主管。
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机房装修,也就是维修翻新一下,现场看了看,我觉得应该不是太复杂。
我说,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回头我再把技术员带来看一下。
于是我回来又去找那家公司,把现场情况描述给他们听。他们要去现场看,我不干,我得和他们先谈好分成。
他们也不干,非要看了现场才给我承诺,事情就僵持到那里。
不得已,只能当小人。我私下找了他们公司的一个懂技术的,叫陈大明,承诺做好后利润四六开,他四我六,他答应了。在去之前,我和他签了一个类似于协议的文书。
专业就是专业,陈大明看了现场后对老刘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老刘很信任我们,表态说:“没问题,就由你们来做,做好就行。”
事情似乎是定了,但我知道签合同是个问题,因为我只有个建材经营部的章,而陈大明是我拉出来接私活的,根本就不可能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签合同。
我只有跟老刘说实话,希望以建材经营部来和他签合同,不签施工维修,签成材料采购,变通一下。
当然,我也不是一直都讲实话,也撒了谎,比如说这类工程我们做得多,一般几万块钱的生意我们都是这么操作的。
陈大明也在旁边帮腔,并随口举了一些例子来佐证。
老刘居然同意了。呵呵,这是我这个建材经营部签的第一个合同,但与建材无关。

2006年11月10日 星期五 阴
合同签了,但在施工过程中却遇到了不少麻烦。陈大明在公司上班,不敢随便耽误,只能利用下班时间到工地来施工,而甲方对工期又催得比较紧,搞得我非常狼狈。
另外,我发现陈大明的水平还停留在纯技术层面,他的动手能力很差,理论和实践结合得不那么好。整个施工我们走了不少弯路,最后还是另外请了一个人,才把这件事情勉强搞定。
原来我们预计这笔生意会有一万多块钱的利润,最终做完,我们倒亏了四千多元。
陈大明认赚不认亏,这四千多元的亏损我只好一个人承担下来。
四千多块钱,差不多是我在毛主任那里做的桥架生意的全部利润,这一下就变没了。我心痛不已。更让我心痛的是,因为拖了老刘的工期,工程质量也不太过关,老刘把这事给毛主任说了。毛主任打电话把我臭骂了一通,说我只会吹牛皮,让他在朋友面前丢脸,叫我以后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损失了钱,还丢了一个重要的客户,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好几天,我都无精打采。毛主任从此不会再相信我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个大客户,就因为我的贪欲而葬送了。
我这是贪欲吗?
一声叹息。

   儿子,希望你是强者

2006年11月13日 星期一 多云
我已回到岳母的家中。不过那里对我来说,其实就像一个旅馆,我只是每天回去睡觉而已。
不是不爱这里,而是,它毕竟不是我的。
我也曾经试图把它当成我的,但最终没有做到。
凳子搁在东边好还是搁在西边好?我没发言权。
只有儿子,才能激发起我回到这里的热情。
下午,我接到周媛打来的电话,说她舅公去世了,她和她父母要去奔丧,让我去接儿子,顺便开一下家长会。
儿子在幼儿园上中班了,以前开家长会,能不去的,我总是推托不去,都是由周媛去,或者由儿子的外公外婆代劳。
我不喜欢出现在公众面前,不喜欢出现在熟人面前,不是低调,而是有些自惭形秽。
大约越是混得不好的人,越是喜欢紧紧地包裹自己。
我总认为任何聚会,都是为混得好的人开的,家长会也一样。
我承认我的心理很阴暗,但我走不出来。
我常常期待着有一天我能衣着光鲜地成为聚会的中心,但每一次我都是蜷缩在聚会的角落里,舔着自己失落的伤口。
我也尝试着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但多年来憋屈的生活,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谦卑的角色。
所以,这一次家长会,我依然沉默着。
老师建议家长注重对孩子特长的培养,并推出了绘画、英语、珠心算等课外辅导班。
说实话,我对这类的课外辅导不太支持。孩子,还是让他自然生长的好,过多的培训,只会拔苗助长,到头来一事无成。
但是偏偏有很多家长,希望孩子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发展,希望把孩子雕琢成自己理想的作品,完美无缺。
所以很多家长在老师的训导下,都给孩子报了课外辅导班。我们楼下的一个家长,也就是我的邻居,一口气给他的女儿报了三门课。
我没有报。幼儿园老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旁敲侧击地说:“希望家长多考虑孩子将来的健康发展,小的时候不多学,长大了什么都学不好。”
我不太同意老师的观点。我认为,孩子在幼儿园,应该学规则,学做人,磨炼性格,而不是学技术。
请原谅,我把所有的课外辅导都归为技术。
我们今天可以教给孩子很多技术,但这些技术你精通吗?自己都不精通,又怎么能教好孩子?他以后能用得到吗?如果用不到,岂不是浪费孩子的精力?是他想要的吗?如果孩子自己不喜欢,强迫孩子学,有好处吗?
所以,我对打着开发孩子智力的旗号,叫嚣着“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各类课外辅导兴趣不大。
除我之外,其他家长或一门或多门,都给孩子报了。
见我实在没有报名的意思,幼儿园老师开始直接问我:“准备给孩子报哪一门课?”
我讪笑着说:“还没想好,要不我和儿子商量一下?”
我那邻居凑过来说:“孩子懂什么呀,随便给他报一门嘛。”
我靠,你当是买玩具吗?
其他家长见我没报,都围了过来,唧唧喳喳地撺掇着让我给儿子报名,那阵势是假如不报,好像我就是虐待儿子一般。
有脾气暴躁,更兼极爱抱不平的女性家长,甚至在旁边抱怨说:“什么家长哦,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培养,挣钱做啥子嘛?”
我的脸红了。我想给大家解释我不给孩子报名的理由,但这样又未免会拆老师的台。
正尴尬的时候,我听到我那邻居悄悄对老师说:“听说他经济条件不太好,不报就算了嘛。”
这话像瘟疫一样传开了,家长们马上就调整了气氛,由不理解转变为同情,甚至怜悯,不断说一些开导我的话来。
我宁可被大家责难,也不愿听一些同情怜悯的话。
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痛苦。
前者是一种平等的对立,后者表明你就是典型的弱者。
老师开始打圆场,说:“不报没关系,自愿嘛。大家别围在这里了,家长会结束了,可以散了。”
我说:“老师,我想给我儿子报两门,珠心算和英语。”
又是一阵惊诧,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路上,步履沉重而又伤感。
儿子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贫穷,他还小。过不了两年,等他稍大一些,就知道攀比了。
别人的爸爸干什么工作,有多少钱,开的什么车,他都会在心里拿来和我对比一番,然后就是对我的失望,再然后是自卑。
也许还会因此而自闭。
我要做的,就是尽早让孩子明白,有钱固然很好,但有时候也得接受没钱的现实。
但对孩子来说,这是个深奥的话题。
我问儿子:“儿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给他报了珠心算和英语,我希望儿子的答案能与这两样东西沾点边。
我心里很鄙视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太实际了。
儿子想了想,说:“想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文不对题,他妈的。
再问,儿子说:“想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
我心里便有些异样。我从来没陪儿子去过动物园。
从来没有。
因为过得潦倒,心里老想着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就只看到了自己,只想到了自己,却忽略了我最亲爱的儿子。甚至,连去一次动物园,也变成了他的愿望。
冬天,天黑得要早一些,走在路上已经有些暮色苍茫,我决定马上带儿子去动物园。
我已经等不及了。坐在去动物园的公交车上,和儿子亲热着,却恨这车开得无比的慢。
到动物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售票处的人下了班,我和儿子只得隔着大铁门往里看。
我指着铁门里的一大片夜色,跟儿子说,哪里是老虎,哪里是孔雀,哪里是他最喜欢的长颈鹿。
事实上,到C市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到过动物园。
儿子使劲地睁大眼睛,随着我的手指看着,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样。看着儿子的神情,我感觉我就是个骗子。我仅仅是为了完成陪儿子去动物园的任务,求得一点儿心理安慰。事实上,儿子什么也没看到。
我对儿子说:“星期天爸爸再陪你来,让你看个够。”
儿子高兴地点着头,在动物园外的广场上跑个不停。
入夜,儿子在我旁边睡得特别香,嫩嫩的鼻尖上有些微的汗迹。我用纸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大约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无忧无虑的年龄,快乐得像花儿一样。
我希望儿子不要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不用体会生活的艰辛和社会的险恶,不用攀比,甚至不用奋斗。
但他最终得长大,最终得承受社会带给他的压力。如果他是强者,他会战胜压力,获得他应有的位置;如果他是弱者,也许,他会过得像我一样窝囊。
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我希望,希望他是一个强者,希望他什么都好。

   让自己满足于挣每一分钱

2006年11月16日 星期四 多云转晴
机房装修这件事情对我是个打击,让我好长时间喘不过气来。
我的现状不允许我再犯错误。我就像一个身体孱弱的病人,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另外,我觉得我还应该调整一下心态。我常常有一种突然做一笔大买卖的期待,实际上就是希望一夜暴富,想立马改变自己的现状。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我还不具备做大买卖的基础,机房装修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我极力按捺自己急于想发财的念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挣生活费的角色,让自己满足于挣每一分钱。
我算了一下,我每个月的硬性支出实际上只有分摊到我头上的300块钱办公室租金,其他的都是软性开支。也就是说,我每天除了日常开支之外,还得有10块钱的利润,这样才能继续支撑下去。
于是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每天挣20块钱。其中包括5块钱的交通费,3块钱的快餐费,2块钱的烟钱,剩下的10块钱就是我的利润了。
有了这个目标,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些了。我坦率跟客户说:“你以前在哪个地方拿货,我仍然在哪里帮你拿;以前你是啥价格,我仍然给你啥价格;你可以把价格谈好后我去帮你拿,也可由我去帮你谈价格。总之,我只是想和你合作,不让你受损失。你给我一点儿跑路费,就像请个搬运工一样。而搬运工没我在这方面懂得多,我会帮你控制产品质量,搬运工就做不到这一点。”
我这么一说,愿意和我合作的人就多些了。现在的人对推销员都提防,生怕上当受骗,但对于搬运工,就没那么提防了。
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有客户就把我当做搬运工。慢慢地,他们觉得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后,就叫我直接送货,有时价格都不问,我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当然,我销售的都是一些小额的东西,稍微上了点儿金额的我做不了,因为我没钱垫款。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我的目标本来就定得很低,只要能达到我制定的目标就可以了。如果碰上有客户找我买东西,利润值恰好又超过了我的目标,我就觉得这一天收获很大,很满足,很快乐。
对于因能力所限做不了的业务,我仍然尽心尽力帮客户解决我力所能及的问题,让客户感受到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今天,一个客户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买100公斤防水堵料,我居然赚了300块钱。
一天就赚回了一个月的利润,我简直高兴坏了,立即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向她报告了这一喜讯。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把目标定得更低一些,那么快乐就会更多一些。
快乐是有感染力的,不但感染别人,更会感染自己。在快乐的心情下工作,感觉做事都会顺心一些。

   遭遇资金瓶颈

2007年1月5日 星期五 多云
流动资金是个最大的问题。
很多客户都要求我先把货送到工地,然后付款给我。有时虽然说好货一到工地就付款给我,但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及时兑现,那么就意味着我得过几天才能拿回我垫付的钱。
这样的情况一多,我没有本钱的劣势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我千方百计和我的上游供货商搞好关系,没事的时候就到供货商那里去坐一坐,沟通沟通,以期获得供货商的账期。
在我的努力下,有几个供货商愿意赊货给我,使我可以勉强周转过来。
但供货商对我的信任很脆弱,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我的信誉。有一次,我答应给一个供货商货款的时间到了,又没钱付给他,情急之下,找小玉借了200块钱,才应付过去。
慢慢地,我和供货商之间达成了这样的默契:平时我拿货只给他们打一张入库单就行,每个月结两次款。为了不让所有的供货商都同时来找我结款,我特意把供货商分成两批:一批8号和25号结款,另一批12号和29号结款。
这就是所谓的拆东墙补西墙。
在我没日没夜的努力下,我们的销量上升较快。到本月,我们的月销量已经达到了近五万元。
资金的瓶颈再次显现出来。
原来我把我的供货商分成两批,每批结款的时间不一样,我认为这样就可以实现始终用一批供货商的钱来进行周转的目标。
但实际操作却没这么容易,比如有时为了做成一笔生意,我不得不答应客户拖延货款的要求;另外,不是所有的供货商都愿意赊货给我。有的时候,我会用现金去购买材料,然后赊给客户。这样一来,我的销量越大,对资金的需求就越多。
好几次,供货商拿着我的入库单来找我结款,我却没钱付给他们。供货商对我的信任本来就很脆弱,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再也不肯赊货给我了。


2007年1月10日 星期三 阴
中午,七八个供货商挤在我们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唧唧喳喳吵着向我要钱。
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全身上下搜集起来不到20块钱。
弟弟也没钱,我低声下气地跟我的供货商们解释,希望他们宽限几天,一旦货款到了,我亲自给他们送去。
有一个供货商递过来一张入库单,说只有80块钱,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付给他,这次可一定得付。
我说下次来一起结,今天确实没钱。
那人就火了,说:“80块钱都付不出来,做个毛生意啊?”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不满和气愤开始升温,竟然有人嘀咕,说我是个骗子。
“煽动”这个词,我在那一刻开始体会到它的威力。
有人说我是个骗子,然后其他人就努力回忆我以前的种种不妥的地方,然后就真的认为我是骗子,一下就起哄起来。
有性子急的,为了保证自己不受损失,开始看我办公室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弟弟是帮人修电脑的,办公室里有三台待修的电脑,转瞬之间,这些电脑被人抱了个精光。
有的人我可能只欠他两三百块钱,也毫不手软地把电脑抱走了;有的供应商我欠他的钱较多,可能什么也没拿到。场面十分混乱,我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记住哪些人拿了我的东西。
弟弟报了警,等警察赶来时,办公室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就是那些还没收到钱的人,他们纠缠着我不放。
警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说这是经济纠纷,又没出什么大的乱子。说完就走了。
我给剩下的那些要钱的人表态说,给我三天时间,我把钱凑齐了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为这点儿钱把我打一顿吧?那样他们仍然拿不到钱。
供货商走了,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相对无言。
电脑是弟弟的客户的,现在被人抱走了,我该怎么办?
我相信这个社会还是善良人居多,只要我及时把钱还给他们,他们是会把电脑还给我们的。
我们算了一下,要把货款付完,得两万多块钱。我给客户们打了电话,能在近两天收回来的钱只有一万多块钱,还差一万多。
我仔细想了想能借的地方,似乎没有。
我这几年和以前的朋友们几乎断绝了往来,突然找他们借钱是不现实的,更何况,就是在我住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找他们借钱。
弟弟的那些朋友呢?自从我住院他去借钱后,他落下了一个不耿直的名声,也不好借了。
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更是不用想。
我突然想到了借高利贷。
我岳母的朋友姜姓女人,也就是卖平安保险的那个女人,她在帮别人往外放高利贷,我曾偶然听岳母讲过。
想到高利贷,我心里激灵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旧社会。
我给姜姓女人打了个电话,说最近生意上资金有点儿吃紧,想请她帮忙借点儿带利息的钱。
她问我要多少,我说两万。
姜姓女人一口拒绝,她不放心我。
是啊,一个连三千多块保费都拿不出来的人,要借两万,谁会相信?我想请岳母给姜姓女人说说,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2007年1月13日 星期六 阴
早上,我让弟弟到原来约好的几个客户那里去拿钱,我到我的那些债主那里去说好话。
我得把弟弟的电脑取回来,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弟弟的生意。你想想,别人找你帮忙修电脑,结果电脑却被用来抵了债,这个事情传出去,弟弟吃不消。
我把债主分为两批,一批是拿了我电脑的,另一批是什么都没拿着的。
我曾经给没有拿到东西的债主表过态,三天之内把钱给他们,现在看来三天是没有可能的了。
我一家一家走访,向他们说明情况,请他们再宽限几天。
我说:“假如我是骗子,我还会来给你们说好话吗?”
大部分人都表示理解,有不理解的,我仍然承诺在规定的时间内把钱给他们。
我算了一下,弟弟去收回来的钱足可以赎回电脑,还有点儿多余的钱,可以付一部分给他们。
其实这点儿钱对他们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他们只是怕被骗。
我理解,我要做的是打消他们的顾虑。
等弟弟拿钱回来的时候,我去找另外一批债主。
我跟他们说,欠他们的钱实在是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对不起他们,现在我的货款回来了,希望他们把电脑给我。
有两家把电脑还给了我们,还有一家耍赖,不给。他说他也欠别人的钱,电脑被别人拿去抵债了,现在在别人手上。
我操,我只欠他九百多块钱的货款,那电脑至少也值个2000块钱吧?做生意做到这份心上,我真是无语了。好歹我和他们还合作过几次,咋转脸就不认人了呢?
无论我好说歹说,这丫就是耍赖。
我看出来了,这是明着欺负人。他知道我是一个小掮客,就像河里的小鱼儿翻不起浪,故意刁难我,
说着说着火药味就出来了。弟弟说希望他们把电脑还给我们,不然到时大家都不好过。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句狠话。
屋里就出来了两个人,说:“威胁谁呢?”说着他们中的一个就推了弟弟一掌。弟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我心里的怒火腾一下就起来了,操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对着推弟弟的那人迎头就是一棒。那人慌乱中用手一挡,只听“啪”的一声,那人就号叫着蹲了下去。
这几年来,因为穷,我处处憋闷,处处不顺心,处处被侮辱。所有的委屈,被我用这根棍子释放了。
弟弟个子小,被一个人按在地上,我赶过去,一脚踹开那人,把弟弟从地上拉起来。
真是打架亲兄弟啊,我们两兄弟抄起家伙,一阵乱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警察也随即赶来。
我们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那家店里的人有一个被送往医院。
弟弟也去了医院,混乱中他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起了一个血包。
派出所是个息事宁人的地方,警察都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笔录当晚,我们各自回家,后来又到派出所去调解了几次,结果是电脑还给我了,我还清了对方的货款,双方各伤一人。对方的伤重一些,手臂骨裂,加上打烂了对方一些货,我们总共补给他8000块钱。
打了一架,损失8000块钱,我心里很痛,但却多了一点儿做男人的自信。
别看有的人平时声色俱厉,轮到动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乌龟。


   年底的收益

2007年1月29日 星期一 多云
弟弟的电脑维修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基本上都是我帮他贴钱。
腊月初,我对弟弟说:“干脆还是合在一起做算了。”
弟弟有些犹豫。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在我生病刚出院不久,弟弟作出了和我分家的决定,而那时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我虽然理解他的决定,但他自己似乎有些负疚感。
分家后,我和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弟弟最终还是同意了合伙的建议,但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崩溃。
他说:“不是我想和你合伙,是你硬拉着我合伙的。”
我懂他的意思,现在我能养活自己了,如果他主动和我合伙,显得他势利。
我笑笑,说:“本来就是我想和你合伙啊。别想这么多,想想我们俩和别人打架的情形。”
兄弟就是兄弟,但兄弟也是人,不能因为我们是兄弟,就不允许对方有一点儿私心杂念。
我仍然分给弟弟一半的股份,让弟弟负责联系上游商家,我负责销售。
联系上游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做的东西实在是太杂了,只要客户需要,什么都卖,这其实对弟弟是个考验。一旦有客户找我要东西,他得以最快的时间把东西找回来。
没有任何库存,纯粹买空卖空。
好在弟弟和我一起这么久,对其中的一些门道也非常清楚。
有弟弟在后面支撑,我就专心到外面跑业务。
我们跑业务真的是跑,用腿;但又不是真的跑,是走,走路。
一般我都会坐公交车到一个大概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遇到有可能产生业务的地方,就停下来问一下。
这其实与一个乞丐没啥区别。乞丐是明目张胆地乞讨,而我们只是披了一件做业务的外衣,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2007年2月6日 腊月十九 星期二 晴
转眼已到了年底,我开始盘点这一年的收益。
有一些应收款没有收回来,还有两个客户直接消失了。扣除所有的应付款后,我手上的现金有一万两千多元。
手里拿着钱,心里五味杂陈。
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没有节假日之分,没有上下班之分,时时小心谨慎,处处赔着笑脸,无非就是为了这几张纸而已。
可就是几张纸,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也决定了一人的地位和身份。
多少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多少人倒在了挣钱的路上。
钱钱钱,命相连。
然而,这点儿钱能用来做什么呢?买不了房子,更养不了老。说句不吉利的话,一场小病就有可能把这点儿钱耗费干净。
所以我的心里并不安稳。
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以前,我们还是进步了。
我提议找个餐馆和弟弟一起好好吃顿饭,算是团年。
已经很久没有正经下馆子了。以前,如果我们要在外面吃饭,通常都是吃盒饭,或者在路边餐馆吃面条。
这次,我们点了四菜一汤,还要了一瓶泸州老窖,五十几块钱的 那种。
我们边吃饭,边商量着我们的未来。
我对弟弟说:“现在,我们算是在悬崖边勒住了马。从明年开始,我们要让马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对于我们来讲,哪条路是正确的路呢?
我仔细分析过,我们这个建材经营部,实际上是一个搬运机构。我们赚的,无非是建材市场和使用单位之间的搬运费。
事实上,我们的生存空间是很有限的。
我认为,我们必须找准一个行业。先进入这个行业,然后再想办法站稳脚跟,慢慢发展。最后要在这个行业内有自己的地位。
我给弟弟列举了许多知名的公司,都是在某一行业内专注于某一产品,然后慢慢发展壮大的。搞生产的有,搞经销的也有。
而我们现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别人要啥就卖啥,一天到晚累得不行,但最终只能维持个生计。
事实上,我们连生计都无法维持。
维持生计最基本的东西——房子,我们有吗?
弟弟也清楚这一点,但苦于无法准确找到某个适合我们的行业。
不管哪个行业都需要足够的资本,而我们没有。
弟弟又列举了一些进入成本比较低的行业,我又觉得不合适。
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我们还是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2007年2月15日 腊月二十八 星期四 多云
春节,弟弟没有回老家,他不回去的理由是春运期间路上挤,并且车费也贵。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弟弟都快28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他不回家的原因,是逃避乡邻们的追问。
在我们老家,28岁已经是很不小的年龄了。
到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大家都会帮忙着急,轮流来询问,轮流帮忙出主意,好像这成了大家的事情。
而母亲也会不断恳求大家帮忙介绍介绍,她已经很担心自己最小的儿子找不上女朋友了。
弟弟对这一状况已经很了解了,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就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围剿”。
他当时就说:“明年春节一定带一个回来。”
弟弟其实也想带一个回去。今年年中的时候,弟弟曾交了一个女朋友,但只交往了两个月就分手了。
具体原因弟弟没跟我说,我只记得弟弟那段时间特委靡,整天无精打采的。
后来弟弟一直尝试着再交一个,但一直没有合适的。
有一次,弟弟在办公室赌气似的说,这辈子他不想再找女朋友了。他说现在的女人一个个现实得很,交往两天就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
在我眼里,弟弟是个值得女人托付的人,诚实,肯干,舍得吃苦。这些都是中国男人的优秀品质,但是,这些品质很多女人看不见,她们只看得见钱。
其实,不结婚又怎么样?等今后有了钱,还怕没女人来找?
只不过,弟弟需要给父母一个交待,给传统观念一个交待。
毕竟,女大当嫁,男大当婚。
在他没法交待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家里的事儿,还是坦然面对好些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10:08

2007年2月17日 除夕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岳母的家。
回家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些挣扎。我犹豫着是不是像去年一样,找个借口逃离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
但最终,我选择了面对。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里有了一点点自信;另外,我觉得很多东西,坦然面对比逃避要好。
就像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人,他可以选择用布遮住他的脸,但阻挡不住别人的议论:他之所以遮住脸,是因为他长有麻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议论,越来越凶猛,最终大家便怕见此人。
我现在的境况,就像一个脸上长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脸。
与其让别人背地里谈论,不如坦然承认自己的确混得不好。向他们展现一下我的真实生活,尽量麻木一些,习惯就好了。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岳父特地问了一声:“明天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到周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轮到他家了。”
我说:“没啥安排,一起去吧。”
儿子要去放烟花,我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去给他买。
周媛说:“去年的烟花没有放,就藏在床下面。”
我怔了一下,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
我默默地在床下搜出了去年的烟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过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
我拉着儿子来到楼下,点上烟,心里默默地祈祷:假如这些烟花还能燃放,那么我2007年一定很顺利。
我将烟头伸向引信,一阵青烟冒出,“啪”的一声,烟花冲了出去,在半空炸响。
我心里一阵欢喜,回过头,看见儿子捂着耳朵高兴地跳着。不远处,周媛也捂着耳朵,一脸的笑意。
我心里动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烟花递给周媛。她迟疑地接过去,牙关紧咬,眼睛眯着看向一边,听见烟花炸响之后,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欢笑着和儿子抱在一起。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周媛这么开心了,我心里有一点儿酸。
因为要看春节晚会,周媛玩了一阵后就回家了。我和儿子在楼下肆意地逗乐,空气中全是硫黄和硝的味道。
儿子在我的调教和鼓励下,终于也敢大着胆子放烟花了。每放一响,他都要激动地欢呼跳跃一下。
烟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儿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放,我许诺明天再去给他买一些,他才肯作罢。
这份肆意的欢乐,原本在去年他就应该享有的,因为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回到家,电视里正演着白云和黑土的吵闹,岳父母和周媛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阵,有时也跟着笑几声,笑过,心里有些空荡荡。
临睡前,我找到儿子的存钱罐,往里塞了100块钱。我对儿子说:“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你长大了记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这是我第二次给儿子压岁钱。第一次是2003年春节。

2007年2月18日 星期日 晴
正月初一。
大街上其实并不热闹,很多人都选择了窝在家里。
不知是我心态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我觉得春节越来越不热闹了,缺少一种过节的气氛。
我们坐车来到周媛的二爸家,屋里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招呼起来。
对于我,大家都是这样招呼:“嗨,好几年都没看见你了,稀客呀。”接下来就是问:“怎么样,混得不错吧?”
我用一种谦卑的神态回答:“一般吧,混口饭吃。”
大家落座,二十余人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客厅沙发不够坐,周媛二爸就临时找了一些塑料凳,大家凑合着坐下。
进入叙旧环节,话题很多,通常都是由询问某人过得咋样谈起。
大家似乎都过得不错。
我抱着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害怕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视。
这种担心很多余,大家都被两个高谈阔论的人吸引。
一个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岁,离过婚,据说很有钱。他算半个主人,他的岳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一个姓孙,周媛表姐的老公。他开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岁,也离过婚,据说也很有钱。
因为年龄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孙哥相称。
以前,周媛和我赌气时就常拿这两个人来挤兑我,说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只有她命苦,嫁给我这个没用的男人。
我就笑着说:“她们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装,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媛问:“以后你有钱了,会不会也离婚,再去找个年轻的?”
我就故意说:“我现在这么穷,哪敢有这想法啊。”
女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嫌老公穷,一方面又担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其实,又岂止是女人这样,任何人都是这样,即使不是感情方面,也是在其他方面。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高和孙在谈论他们的车。高开的是奥迪,他说他原来准备买宝马,太张扬,奥迪含蓄一些。
孙开的是凯美瑞,他说他没必要买好车装点门面,高是做工程的,应该买好车体现实力。言下之意是他要买的话,是买得起的。
我们都被他们二人的话题吸引。听者当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车开。
话题随后转移到身体方面,重心便转向了老人。这是老年人之间的话题,年轻人口是心非地嘘寒问暖一阵,有的借故上厕所,有的试图转移到自己关心的话题。
年轻人除了关心钱,有几个真正关心老人?
吃饭的时候,我不幸和高和孙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着儿子和老人们一桌的,但被高硬拉了过去。我把儿子也带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见我专心照顾儿子而不去打扰我。
可恨的是小家伙只陪我坐了几分钟,就跑到他妈妈那里去了。
喝酒,一醉解千愁。
酒桌的气氛其实还是蛮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说一些“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之类的套话。酒到酣处,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人都是好斗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种理由逼对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胜利。
开始时我尽量做到少说少喝,到后来,便逐渐放开了,管他娘的,谁怕谁啊。
高和孙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后来,火力就全部对准高了。
孙向高敬酒,孙说:“高兄,你那工作性质我清楚,要经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能和你硬顶,我喝一半你干了。”
高当然不干,扯了半天,两人一齐干了杯。
高见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他,自然不干,便说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离席,却被孙一把拉住。他说:“我们是老挑(C市土话,连襟的意思),几年不见,今天见了,不喝痛快不准走。”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我们今天放开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喝,钱没少花,可喝起来不够味,怕客人没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里,眼里得察言观色,怕客人不满意,得随时调节酒桌上的气氛。累,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重新入座。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动撤了出去,我们这桌剩下了四个男人,除高和孙外,还有一个是周媛的远房表弟,姓罗。我们对怎样喝酒一直达不成共识。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样喝;孙不干,强调随意。
我提议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喝。”
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其实很犹豫,高和孙都是经常混大场面的人,而划拳是街边粗汉的方式,毕竟不登大雅之堂。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乐意。
高先坐庄,一圈下来,高只赢了孙,喝了两杯。
接下来孙坐庄,也喝了两杯。
猜拳行令,气氛热烈。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过来围着我们,看我们猜拳喝酒。见谁赢了或输了,便哄的一声,在旁边起哄。
我刚从学校出来那阵,在工厂上班,闲暇时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颇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以我和高他们猜起拳来,赢的时候居多。
高输得惨不忍睹,说话舌头已经大了,兴致却高得很。他对周媛的二爸说:“再拿一瓶酒来,拿好点的,1573。”
1573是好酒,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喝过,所以酒拿上来的时候,我有意输了一拳。
的确是好酒,醇和、浓郁,带有一点儿黏稠。酒杯看似喝干了,过了一阵儿,沾在杯壁上的酒液又会缓缓聚积到杯底。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毕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经醉态毕现,说话结结巴巴的,不断重复地说:“今天喝得高兴,比和客户喝酒高兴,这才是真的喝酒。”说着说着就骂起客户来,说他虽然挣了两个钱,却长期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就是对普通的办事人员,也得随时赔着笑脸。
到后来,许是触动了心底的隐痛,他竟然当众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悲伤。
众人慌了手脚,急忙帮他洗了脸,扶他到床上休息。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时,也在被人俯视。

   没有朋友,就意味着没有团队

2007年2月19日 星期一 晴
正月初一就这么过去了,我参加了一场欢乐祥和的聚会。今天,我找了个借口,离开家到了弟弟那里,去看他春节过得怎么样。
弟弟坐在那里发短信,短信音时不时地响起。
我也拿出手机,忽然感到非常失落。
这个春节,除了赵均和小玉,没有一个朋友给我发新年祝福的短信。而赵均和小玉都只能算是新朋友。
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已经把我忘记了。
我突然觉得很需要朋友,这是一种精神需求。而在一年前,我不敢有这样的需求。连饭都吃不饱,还敢有精神需求?扯淡。
我翻着手机上的通讯录,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每一个名字都能带来一个熟悉的场景,这些场景好像就在眼前,但人却已经生疏了。
想了想,我决定给张鹏发一个短信。
张鹏是我的初中校友,现在是C市一个局的副处长。
当时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四个班,张鹏和我没在同一个班,但因为家庭条件等各方面都相近,又都喜欢打球,所以关系一直很不错。
初中毕业后,张鹏考了个师范,他的未来是教师。但教师不是张鹏的理想,他考师范只是跳出农门的一种手段。
但张鹏仍然当了一名教师,师范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我们乡的一个村小里。
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农民了,但仍然生活在农民堆里。
村小只有两个公办教师,张鹏理所当然地当起了副校长。隔年他当了校长,再过两年,又调到中心学校当副校长。
张鹏的人生大跃进就开始于当这个中心学校的副校长。
有一次,县委的一个领导到乡里面检查工作,顺便到中心学校去看了看,发现了张鹏这个人才。说张鹏是人才,是因为领导觉得张鹏年轻,更重要的是张鹏能喝酒。
有一年,张鹏和我,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喝酒,我们两个都没喝赢他。据他自己讲,白酒喝一斤他不会醉。
这样,张鹏就被调到县教委去做了一名办事员。
以后的发展轨迹我没特别留意,据说他在县里面换了几个单位,直到调到C市。
山鸡变成了金凤凰。我至今都不觉得张鹏有什么特别出众的能力。口才吗?他至今说话还有些口吃呢。但他就是混得好,比我还小几个月,都已经副处了。
原本几条平行运行的轨道,在某个地方不经意拉开了差距,一经拉开,差距越来越大。
张鹏他们那一批出来的师范生,只有很少的人在教书。其他的大都进了机关,混了个一官半职。
而我们始终行走在迷宫中,没有人给指明方向,全得靠自己去闯。偶尔,有人会给你指一条路,结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但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命运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对等的机会。
我刚到C市的时候,张鹏还在区县;我到C市的第二年,他就调上来了。
初来乍到,我们在C市都没几个朋友。到了周末,常常挤在一张床上,不是在我的出租房,就是在他的宿舍。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生活简单而快乐。
后来,有几个老乡也调到了C市,圈子便大了些。但基本上,我和张鹏是这个圈子的中心。我租住的房间,就成了我们的俱乐部。
我们都是年轻人,谈论的话题无所不包。但钱和女人,是永远陈旧而又新鲜的话题。
或者,聚众打牌。斗地主,便是我在那时学会的。
其时我的经济状况还可以,比张鹏他们几个收入要高些,他们便变着法儿赢我的钱。有时,甚至明着耍赖。
我从没在乎过,我把朋友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吃饭,也总是有人招呼着让我请客。于是我便真的掏腰包付账。
我的钱都是大家在安排,不过我很享受这种状态。
众星捧月是一种虚荣,和明星的感觉一样。
我承认我很虚荣,我的虚荣是用来掩饰自卑的。
我是个打工者,而张鹏他们,要么在政府机关,要么在大型国企,聚在一起,除了谈钱和女人,便是自己的未来。
似乎他们都有很好的未来,至少他们可以憧憬。他们可以憧憬着将来当个局长,或者将来当个国企的总经理,我能憧憬什么?
他们可以看清未来的方向,然后不咸不淡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机会的降临。即便没有什么提拔的机会,他们也不担心饿饭,反正有国家养着。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注定不是坦途。你现在拿着高薪,说不定明天你就失业在家。
这就是所谓的白领,光鲜着,迷茫着,也自卑着。
所以,和张鹏他们在一起,骨子里我是自卑的。
因为自卑,花钱才大方,花钱买面子。
后来,张鹏在单位集资买了房子,其他几个朋友也差不多先后享受了这种待遇。我和他们来往得便少了些。
人家有房子,你有吗?你比人家还早到C市呢。
朋友之间,是需要平视的。别人在不断地进步,不断地提高,而你还是老样子,甚至不如以前。你看朋友,需仰视才见。
当你看朋友需要仰视的时候,你觉得他还是你的朋友吗?
最多,你会对另外的朋友介绍说:某某是我朋友。这是一种自豪,也是一种虚荣。
后来,我和张鹏他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有几次张鹏约我,我都避而不见,最终,便不再联系。
在准备给张鹏发短信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怕他认为我想巴结他。但昨天和周媛他们那一大家亲戚聚会过后,我觉得很多时候我是庸人自扰。
我心里这么想,别人未必就这么看。
再说,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觉得我必须恢复和那些老朋友的联系。
这个社会,没有朋友,就意味着你没有团队。一个没有团队的人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所以,即便被认为是巴结,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下谁人不巴结?
当你自豪地宣称你和某某是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巴结了。
所以,我还是按下了发送键,把我对张鹏的祝福送了出去。
张鹏没有回短信,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和这些老朋友恢复联系了。这不仅仅是精神需求,还有,如果我真的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我回避不了他们。
回避改变不了我潦倒的现状,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联系他们,或许他们能带给我一点儿帮助呢。


2007年2月25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正月初八,我们开始上班。
我和弟弟坐在办公室中,规划着2007年的目标。
我说:“我已经想好了,今年想大干一番,挣一套房子,在过春节的时候就有自己的自由空间了。”
弟弟笑,说:“我经常听你说要大干一番,可你现在连买厕所的钱都没有。”
我也笑。
我对弟弟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还缺点什么。”
弟弟说:“缺的可多了,尤其缺钱。”
我笑,我说:“我们现在还缺朋友。朋友少,圈子就窄,圈子窄,就变成了井底之蛙。”
弟弟不以为然地说:“那些酒肉朋友有什么用?你以前不是朋友多吗?你混得差的时候,你的那些朋友到哪里去了?”
弟弟的话噎了我一下。顿了一下,我才说:“你不能这么说。很多情况是我自己的原因,不能轻易赖别人。”
的确,在我混得差的时候,我和很多朋友都疏远了。有的是我刻意疏远,有的是刻意疏远我。总之,差不多都不联系了。
但是,一个人要在社会立足,离不开朋友。
一个人的见识始终是有限的,而有几个朋友帮忙参谋,见识就提高了。
就拿我现在来说,我对2007年的路怎么走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思路。走去年的路子吗?去年的策略是别人要什么就卖什么,这样的后果是我们必须了解客户的所有需求,并且做到每一样东西至少都要和客户同样了解,否则客户就可能不相信你。
按去年的做法,就是希望做尽天下所有的生意。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今年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然人累死了,钱还不一定挣得到。
当然,在有具体策略之前,还得像去年一样,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努力去挣。否则又会回到2005年的窘境。
但我们得有一个改变策略的意识,否则最终的结局一定不好。
今年是什么策略呢?记得去年和弟弟一起团年的时候我们也探讨过,没有探讨出个眉目。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见识不够,还要开阔眼界。
要开阔眼界,就只有不断学习,结交朋友。
再说,朋友多了,对社会也会有更深的了解。
现在的人有一个误区,以为通过网络就能了解社会的全部,大错特错。
社会通过什么来了解?不是网络,不是文件,不是电视和报纸媒体,而是朋友。一群朋友就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就是一个小社会,透过小圈子看大社会,往往看得更真切。
当然这是废话,与我的现状无关。
我决定去恢复和我的那些老朋友们的关系,不为其他,权当精神需要吧。

   恢复旧关系的秘诀

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我决定去找张鹏聊聊。
要放在以前,在我混得如此差劲的情况下,要我去找比我混得好的人,打死也不干。
但现在不同了,不是我混得好了,而是这一年以来,我在心态上有了一个重大转变。
以前,因为自卑,我总是在表面上把自己表现得强势一些。天下我最大,佯装自己很不错,后来装不下去了,便连朋友也不敢见了。
那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吓唬别人,忽悠自己。
我们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其实,很多时候,你是生活在自己的假想当中。
就拿我来说,因为和别人有差距,老想着别人会对我有看法,会瞧不起我,甚至会嘲笑我。但事实并非全部如此,在这个社会上,大家都忙碌着,很少有时间关心别人。即便是炫耀自己的成功,也并非就是借此奚落别人,多半是自己敏感而已。
春节期间我和周媛那些亲戚的交往就是明显的例子。我并没有感受到他们的轻视,至少对我他们没有刻意地轻视。
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得简单一些,自己就会过得快乐一些。
有时候,率性而为比刻意雕琢更有力量。
我找张鹏的目的是想把我目前的境况给他讲讲,请他帮帮我出出主意,但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求教者的身份。
求教,其实也是一个托辞,我就是想恢复以前的朋友关系。
我给张鹏打了个电话,向他问好。
张鹏没有听出是我的声音。我报上名字,他感到很惊讶,这种惊讶也带有几分好奇。
他说:“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说:“春节的时候,我还给你发了条短信,可能你没看到。”
张鹏说:“收到的短信太多了,没注意。”
后来张鹏的语气便有些平淡了,也有些客气了,生疏显而易见。
要是几年前,我和张鹏通电话,开口就是一顿胡言乱语,天南海北到处扯,半毛钱的事没有都可以在电话里扯半个小时。
但现在不一样了,始终找不到过去的感觉。
我对张鹏说:“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张鹏说:“你说嘛,帮得上的我就帮。”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到你那儿去一趟。”
张鹏问:“电话里不方便说吗?”
操,明显有点拒绝的意思了。
我说:“我只想去你那儿坐一会儿,咱俩谈谈话,拉拉家常,没其他意思。”
张鹏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值班。”
办公室不是谈私事的地儿。管他呢,见了面再说。
张鹏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中央空调,暖和着呢。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忙活,瞥了一眼,电脑上挂着游戏,好像是三国。
张鹏热情地接待了我,说:“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不可以在电话里说,非要跑一趟。”他说着就给我泡茶,给我让烟。恰到好处的热情,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知道张鹏怕我给他找麻烦,如果这时我真的有麻烦找他,我敢肯定他随便找个借口就把我打发了。
想想也是,现在这个生活节奏,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点儿累,谁愿意来分担别人的麻烦?
我想让张鹏放松,就随口杜撰了一件带有两难选择性质的事,请他帮我决定一下。具体杜撰的什么事我的确记不清了。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天气很热,我想游泳,但我不知是到江里游还是到游泳池游。
我杜撰这个的目的是让他有决策的快感。决策而又不担风险,是一种精神享受。
如果我一开口就说我这几年混得不咋地,指不定他心里会怎么想。以为我要找他借钱借米,或者找他帮忙介绍生意之类的,一下就会戒备起来。
我想起好多人去找人办事,进门就诉苦,希望获得人家的同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个社会需要同情的人很多,大家都司空见惯了,麻木了,也厌倦了。
但如果你是抱着求教的态度去办事,效果可能就不一样。
我能,我行,我比你行。这是普遍心态。
张鹏听了我的话,果然就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这点事也把你难倒了呀,这些年你真是白混了。”说着便给我指点起来,说应该如何如何。
这样一来,气氛就稍微融洽一些了。我坦率地告诉他我这几年混得不好,现在搞了一个买空卖空的经营部,做得也不好。因为他接触面广,脑子也活络,所以来请他帮我出出主意。
张鹏松了口气,用手指远距离地点着我说:“你呀你呀。”
如果说过去我和张鹏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的话,现在我把张鹏摆在了一个强者的位置,我甘愿以一个弱者的身份接受朋友的批判。
当一个人愿意以指导者的身份和你相处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安全的,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信任你了。何况我和张鹏以前毕竟是朋友。
下午,我和张鹏聊了很多。我解剖了我性格上的不足,他也给我指出了不少毛病,并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
一个滔滔不绝,一个虚心接受,谈话气氛其实蛮好的。
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找张鹏,进门就问是不是谈的机密事,需不需要她等会儿再过来。
张鹏说:“哪里,一个老朋友来聊天。”
那女人说:“你老朋友啊,我怎么不认识呢?介绍一下嘛。”
听她的口气,和张鹏是很熟的了。
张鹏说:“有几年没见了,现在他做建材生意。”
那女人立即说:“哎呀,我马上要装修房子,正想找个专家咨询一下呢。”
我笑着说:“我不是专家,只是懂点儿行情。”
那女人说:“懂行情说明就是专家嘛。”
张鹏给我介绍说:“这是毛梅,做生意的好手,女强人。”
说着他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毛梅。
我打量了一下毛梅,三十来岁,圆脸,大眼睛,不但漂亮,而且气质不错,颇有亲和力。
毛梅正经地对我说,她打算这两天装修房子,找几个装修公司报过价,感觉水分比较大,到时候想请我帮忙参考一下。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因为毛梅是张鹏的朋友,未经张鹏同意,我擅自接触他的朋友似乎不太好,便笑着看着张鹏,有意留了一小段时间,等张鹏表态。
张鹏说:“可以可以。到时你抽空陪毛梅去转一下装修市场,帮她把把关。”
我说:“没问题。”
因为马上要下班了,我估计毛梅来找张鹏还有其他事情,就向他们告辞。
张鹏送我出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要我帮忙?”
我说:“真的没有,就来聊聊天。”
他说:“遇到困难找我啊,大家是朋友,客气就生疏了。”
我点点头,说:“有事我一定来请教你。”
从张鹏办公室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张鹏的关系似乎有所恢复,虽然我并不指望他能带给我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的确没想过让张鹏给我啥帮助,我只是想恢复和朋友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一个人要做出来点成就,最终得靠自己。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能替代自己的努力。
晚上,我又陆续和几个以前的朋友通了电话。接到我的电话,很多人都很诧异,问:“好久都没听见你的音讯了,是不是闷声发了大财?”也是,很多人都是这样,只有在风光的时候才会去找朋友,让朋友们分享自己的成功;而自己落难的时候,却生怕朋友们知道。
我大声地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就是想你们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又说:“你们有啥聚会要通知我啊,想看看你们都变成啥样了。”
我打这些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很难受,有一点儿出卖自己尊严的感觉。
是啊,这么多年来,朋友都不来理睬你,最终还得自己主动找上门去。原来都是平等的,现在则有些巴结的意思了。
唉,想开一些,谁不巴结人啊?有的人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很强势,说不定在领导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呢。
典型的自我安慰。

   先听听富人现身说法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多云
原以为毛梅装修房子要请教我是玩笑话,没想到没隔几天毛梅真的打电话给我了。她问我有没有空,想请我陪她一起到装修市场转一转。我手头上也没啥要紧的事,便说没问题。
我和毛梅约好见面的地点,坐上她的车,直奔装饰市场,从地板看起,一直到灯饰。
事实上,我并没起到什么导购作用。进了装饰市场,各门各店的销售员把自己产品的功能、特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一个保镖,偶尔在边上插一句话。
毛梅似乎比较忙,在我和她逛装饰市场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接电话,有时一个电话要通很长的时间。
我说:“你这么忙,又要装修房子,怕身体吃不消吧?”
毛梅说:“我今天就是来摸一下价格,回头包给装修公司,免得被宰。”
我说:“装修公司来买的价格会比我们今天问的低10%左右,同时你要指定品牌型号,以防装修公司偷梁换柱。”
毛梅说:“那我们得把今天问的这些牌子记下来。”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了解到的都记了上去。
从装饰市场出来,天已经黑了,正想和毛梅道别,毛梅却对我说:“今天耽误了你时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明显,毛梅说的是客气话,但我却一口答应下来。
穷人是一个圈子,富人是一个圈子。如果穷人想致富,得设法进入富人的圈子,那里的资讯是穷人不了解的。
我只是想和这些有钱的人多接触一下。
如果这次和毛梅分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成功人士,所以便顺势答应下来。
上了毛梅的车,在一个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两个人吃饭,不好点菜,茶餐厅比较合适。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毛梅点了饭菜,拿出笔记本看她记录的价格。
我因感觉自己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便逐一对毛梅介绍市场价格和装修公司进货价的差价。
其实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对不知道的,就按我对价格的理解和把握介绍给她听。
我说这些,准确地讲,带点儿穷人向富人讨好的意思,也有点儿自己抬高身价的意思。喏,你有钱,但这方面我比你懂。我就是这种心态。
毛梅来了兴趣,突然说:“你这么熟悉,要不我包给你装修,就按你介绍的装修公司的价格执行。”
晕死。
这女人真厉害啊,我给她透露行业内幕,她一下就把我粘上了。我不亏死啊。
这也是个教训,我们可以给人帮忙,但千万别透露行业底线,搞不好自己就搭进去了。
毛梅见我有些窘,就笑,说:“逗你玩呢,瞧你怕成那样。”
我也笑。
就这样我和毛梅熟悉起来,说话也放松了,有时还开些不痒不痛的玩笑。
毛梅问我和张鹏是什么关系,我说是朋友。
毛梅说:“我和张鹏认识三四年了,以前可没见过你。”
我说:“这些年混得不太好,和张鹏他们疏于来往。”
说完这话我特后悔,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穷,什么意思啊?
毛梅说:“也就是说前几年有些自闭喽?”
我尴尬地点点头。
“现在走出来了?”
我说:“不得不走出来啊。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想死,就得出来混饭吃。”
毛梅说:“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自闭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有上进心,混得差,爱嫉妒。把这三个特点集于一身的人,肯定自闭。”
我诧异于她的说法,差不多把我给概括了。
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我的嫉妒心。事实上我是有的,我害怕别人比我成功,我希望所有人都比我混得差,我希望帮助所有人,而不希望有人帮助我。这些都是嫉妒心的具体体现。
毛梅说:“如果你能承认别人的成功,至少你混在成功的边缘;如果你回避别人的成功,你就和成功离得很远。”
这话真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想象,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会总结出这么深刻的人生道理。
如果她是男人,我不会太诧异,但她是女人。
我没有歧视女人的意思,但这些东西,更应该由男人来总结。
我想毛梅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经历,否则她不会总结得这么精辟。我不是对2007年的路很困惑吗?不妨和她探讨一下。
毛梅很乐意和我沟通。用她的话说,沟通使人进步,封闭使人落后。她问我:“一个企业,从起步到成熟主要靠什么?”
她给了我三个答案,要我选择:
一、靠产品,得产品者得天下;
二、靠市场,得市场者得天下;
三、靠资源,得资源者得天下。
她补充说,她所说的资源指的是权力、朋友这一些。
我对这类问题不感兴趣。这类问题实际上是一些伪专家为了吸引别人目光,显示自己功力深厚,而故意总结出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把戏。本来三个都可以靠,但我想听听毛梅的看法,便故意说资源是最重要的。
毛梅摇摇头,说:“靠产品。假如你是经销型公司,你首先需要一种产品来作为你的核心,不然你连卖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生产型公司,自己生产的产品就更不用说了;假如你是服务型公司,你服务的内容就是产品,认真把内容做好,就是最好的服务。所以我认为产品是立身之本。”
毛梅又说:“很多人都会选择资源,但你想想,一个才起步的企业,能接触到多少资源?有人以为有了权力这个资源就有了一切,其实这是一种错误判断。现在这社会,没人敢为了小利益乱用权力,有权力的人图的是什么?是安稳,不是利益。而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感是什么?也是安稳。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努力奋斗吗?那是因为他感觉不安稳,于是想多挣钱,让以后的生活安稳,一劳永逸。”
如果说开始时我对毛梅的见解仅仅是诧异的话,她的这段话则让我感到很惊异。
她看东西太透了。
我问她:“像我这类混得很潦倒的人要翻身,靠什么?”
毛梅反问:“你潦倒吗?”
我老实告诉她我前几年的生活,并且连我到工地当民工的事都告诉了她。我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是因为我觉得她的见解非同寻常,看问题很深刻。
我现在恰好需要人指点。
毛梅笑着说:“其实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因为你从来都不敢坦然地看一个人,目光总是很躲闪,这是自卑的表现。人之所以自卑,是因为他经历了一些低谷,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没希望了。”
我默然。
毛梅说:“我对你做的行业不了解,但根据你的介绍,我感觉你就像一个游击队员,哪里有钱冲向哪儿。你这样做是不能持久的。身体跟不上,精力跟不上,久而久之,疲惫了,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毛梅的这一席话让我汗毛直竖。
毛梅接着说:“不过你现在的情况我能理解,你只有这样做才能生存下去。但你得改变思路了。我觉得你应该走专而精的道路,不要漫天撒网。”
我听见“专而精”这个词时,心里不由为之一动,似乎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毛梅又说:“我想象得出,以前你猴急地冲向一颗颗芝麻的时候,也许看到过西瓜就在你身边,但你因为要生存,只能捡那些不费力气的芝麻,眼睁睁地看着西瓜被别人抱走。有这种体会吗?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点点头。
毛梅笑了,她说:“那是别人的西瓜。现在你得养力气,有了力气,那就是你的西瓜,至少你可以分得一瓣。”
我又点头。我知道毛梅说的养力气是什么意思。养力气就是积累资本。怎样积累资本呢?我的理解就是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并且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都要坚持走下去。即使是一条错误的路,只要坚持,也会走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这样的例子生活当中也不少。许多小店开始看起来不起眼,生意很差,但他坚持做下去,逐步在行业内站稳脚跟。几年时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感觉我在走神,急忙调整自己的思路,回到现实中来,继续听毛梅说话。
和毛梅谈话是愉快的,她总能从生活中提炼出一些闪光的东西,并且结合现实,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毛梅面前,我就像一个小学生,而毛梅似乎也愿意充当一个布道者的角色。
和毛梅分手,已接近夜里12点钟。
毛梅说:“我送你吧,这会儿不好坐车。”
我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我本想等毛梅走后,再去大街上坐夜班的公交车回家,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过来候客,我只好和毛梅道别,坐上出租车。走了不到三公里,见计价器马上要跳字了,我立即叫停,付了6块钱车费,下车在路边等公交车。
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睡觉了,周媛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见我进屋,周媛愠怒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突然想起,早上答应今天晚上陪周媛到商场去给岳母买一件衣服做礼物。岳母明天过生日,满60岁。
我忙说:“和一个朋友谈事情,忘了这事。”
周媛就冷笑,说:“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清楚?”
我说:“我有什么心思?真的是谈事情啊。”
周媛又冷笑,说:“怕花钱也就算了,别总是拿谈事做借口。”
说实话,本来这事是我不对,但周媛的那两声冷笑让我很反感,我便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现在把钱拿给你,免得你说我怕花钱。”
一摸钱包傻眼了,钱包里一共只有13块钱。原来包里总共20块钱,打了6块钱的车,坐了1块钱的公交车,数都不用数。
周媛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又冷笑。
我讪讪地说:“忘记在弟弟那里拿钱了,要不我明天给你?”
这句话勾起了周媛的无名火,她把手上的遥控板一扔,说:“我们家的人,哪一个你放在心上过?别人家老公的钱是老婆在管,我老公的钱,是老公弟弟在管。我能得到你弟弟一半的待遇,我就知足了。当初我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你?要什么没什么,还一天到晚装着在外面谈事,显得自己多忙的样子。你看看我那些表姐表妹,哪一个不嫁得比我好?好房住着,好车开着,你有什么?当初就图你人好,没想到你眼里只有你自己那一家人。我们这一家人不是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私自利的东西。”
这一顿数落针针见血,句句如刀。我一下不知所措。
周媛不管不顾,继续着她的数落,继续拿我和她的几个表姐夫表妹夫比较。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些话就像盐水滴在我的伤口上。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想要发作,却不知如何说起。
末了,我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很后悔嫁给我,趁现在你还年轻,可以再嫁。”
周媛嚷道:“你以为我嫁不出去吗?老娘明天就嫁给你看。”
我说:“你如果真想再嫁,那就去嫁吧。”
这是我和周媛结婚几年来,第一次在争吵中提到了离婚。
坦率地讲,周媛算是个不错的女人。我潦倒这么多年,除了平时抱怨一下,她并没有太嫌弃我。即使是我那几个月不回家,她也从来没表露过对婚姻的放弃。今天因为是她母亲过生日,这在她眼里是一件大事,而我却疏忽了,她才有这么大的怒火。
我理解她。但是,她的那些话说明她对我已经失望到极点,压根就瞧不起我了。既然这样,我还有必要赖着她吗?
那么,离婚吧。
我走进里屋,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亲了一下睡梦中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
在合上门的瞬间,我看见岳父从他的房间探出脑袋,茫然地看着外面。
初春的风依然冰冷,我走在街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并不后悔我刚才的决定,相反,还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像一个背着背包的长途跋涉者,包里的东西固然重要,但在放弃的那一刻,仍然是轻松的。
夜已深,我不想去打扰弟弟,但又没钱住旅馆。想了半天,决定到办公室去凑合一晚。
我们的办公室在一栋居民楼里,晚上可以进去。
我没有坐车,沿着马路朝办公室方向走去。马路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把一片深沉的静谧留给了我。
我脑子异常活跃,往事纷至沓来。和周媛从相识到结婚,再到今晚,一晃快七年了。难道七年之痒的玄机真应验了?不是,与七年之痒无关,与潦倒有关。
一个潦倒的男人,很难有一个幸福的婚姻,表面的风平浪静,掩饰不住内里的波涛汹涌。该去的就让它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男人,得干事业。没有事业,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你也不配享用;即使享用,你享用得也不泰然。何必呢?
算了,不想这些,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未来,未来却还是一个谜。
我现在的状况,虽然可以混一口饭吃,但仍然危机四伏。
我卖的所有产品,都是从市场上购买之后再卖给客户。我的进货价和客户到市场上去购买的价格没有任何区别。而我之所以还能挣点儿钱,完全是利用了市场和工地之间的信息落差,勤于跑腿,挣得一点辛苦钱。
这样的钱还能挣多久?
很难说,现在信息化程度越来越高,一只蚂蚁都能在网上找到价格,何况我卖的这些东西都是通用产品,价格遍地都是。只要人家稍微花点儿精力,多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把我的进货价摸得清清楚楚。
人家10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我要12块卖给人家,可能雷锋都不会干。
所以,我越来越感到,现在的状况维持不了太久,得赶紧想办法,否则到时候连辛苦钱都没得挣了。
但是,我能意识到以后的困难,并不意味着我就能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
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预见性,但是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回避必然到来的困难。
就像毛梅说的那样,我现在是拼身体,如果有一天疲惫了,也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产品,专而精。这是毛梅传达给我的最准确的信息。
脑子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进了办公室。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又累又困,还有些冷。我把从周媛家收拾出来的几件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靠在椅子上睡觉。
明天太阳会继续升起,世界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那些想改变的人。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43:40

未完,由于本人上传的时候出了问题,各位可以百度搜索下载,或者请留邮箱我将完整版发到邮箱。

做快乐事 发表于 2013-11-12 20:32:43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19:4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未完,由于本人上传的时候出了问题,各位可以百度搜索下载,或者请留邮箱我将完整版发到邮箱。

其实,看过,做到故事中的,分析,是难的。我就像是故事中的弟弟。。

leungc 发表于 2013-11-12 20:49:51

280853992@qq.com   谢谢

nbfanghung 发表于 2013-11-12 20:59:06

做快乐事 发表于 2013-11-12 20:3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其实,看过,做到故事中的,分析,是难的。我就像是故事中的弟弟。。

呵呵,你找到故事中的哥哥就可以了。
页: [1] 2
查看完整版本: 一片关于创业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