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做机械设计的感受21：R君的对话
本帖最后由 子子61961 于 2016-1-19 19:23 编辑2015年的1月24日，我和公司几位同事到客户工厂里去维修设备。
在现场，我和公司的新人R君，以及日本人同事J桑进行了一些对话。
其中一些东西记录了一下，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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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在客户工厂里，我们公司的电气工程师对设备进行检查。
检查后指出，有一个relay出故障了需要更换，
我翻译给客户听，客户去找备件进行更换。
R君在我旁边站着，我看R没有反应，于是告诉他，relay是继电器，他只是点点头。
我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去记这个单词，以后会用到的，但是他没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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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之后，我有了一点空闲，于是就问R，你带纸笔了么。
R说，没有。
我说那你回休息室去取一下纸笔，把relay的意思记一下，
这个词比较常见，以后还会用到了，你记一下会好一些。
R说，“我用手机记行不行？”
我说，“不行，必须去拿纸笔来记。”
我今天教给你一个单词，如果你不去记的话，过一个月肯定会忘，
那么我就白花费时间教给你了。我都是挑一些常用的词语来教你，
在这个公司里工作以后会用得到的，记住之后对你今后的工作是有帮助的。
他这才去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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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我让他把本子递给我看看，我想看看他怎么记的。
我看见他写了一个“relay リレー 继电器”，没有问题。
顺便我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他以前写的 “bolster 垫辊”。
我估计是他在翻译其他式样书的时候遇到bolster这个词，查找之后记在这里的。
但是他记的这个意思，与我们设备中这个单词的意思是不相符的，
如果不纠正的话，以后他在现场这样给客户翻译，是会影响意思传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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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想给他解释这个单词，当然我也不能直接说你这个是错的。
我轻声地告诉R，“关于这个词想跟你说一下，bolster在我们的设备上不是这个意思。”
R解释说，“这是前两天翻译的参考资料上这样写的。”
如果他真想学知识的话，这时他后面应该加上一句，“这个词有没有什么别的常用的意思”。
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强调他是正确的，来否定我的话，把我的话往回挡。
而我当时也有时间，想借这个话题，给他教点东西。
我说那有可能是别的设备上的用法，在我们的设备上，bolster plate的意思是下垫板，
这个词在以后工作中肯定会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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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拿过来他的本子，给他画了一个简图，是从下到上的六个扁的方框。
然后依次给他解释每个零件的日语单词，
最下面的方框是bottom frame，
然后往上一层方框是bolster plate，也就是下垫板，
上面是die holder，
再往上是adapter plate，也就是上垫板，
再往上是slide。
这是我们设备的中心构造，以后工作中会遇到的，记住会好一些。
同时，我说这也是我让你拿纸笔来记的原因。
如果在手机上记录，那是一种“省事偷懒”的想法，
手机的记录看起来貌似方便，但是其实并不够直观，
手机记录之后如果不去整理到笔记本上，往往就不去看了，那么就失去了记录的意义，
而在手机里做记录的时候，往往都没有去整理抄写，结果就是实际就没起到多大作用，
对学习长进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这种情况我见过几次了，我不想让我讲的东西变成虚无，所以我强烈要求你拿纸笔来记。
一定要有纸和笔，才能更好地记录，也方便和客户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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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这种情况下，我给他说完，他应该回答说“是的”，是一种常规的对话模式。
但是他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图说“上面是滑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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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然后我到旁边和日本人J聊天，过一会儿R过来了，
我看到身旁有一个小的加油装置，于是我就对R说，
这个是micro rub，是微型的油雾发生器。
R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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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没有记录的意思，就对他说，你还是记录一下吧。
于是他才拿出本子来写，
几个日语字母他不会拼写，我就告诉他，ma yi ku ro ru bu。
然后他写下“微型”，问我是微型什么，我说是“微型油雾发生器”。
这也说明他刚才说“知道”也只是敷衍，他没有听取到它的中文名称，
如果不记录一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不会学到这个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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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R说，几天前，你翻译备件列表后让我帮忙校对，里面就有这个词，
因为是简写的单词，所以不容易查找它的意思，当时你也没有翻。
今天正好看到了这个东西，所以就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单词的意思和这个装置。
然后我对他说，这是把油变成油雾的机器，他记下了。
然后我用日语对他说，“油を霧にする機械です”。
他说“嗯”。
我看他继续没有动笔的意思，就对他说，你用日语也记录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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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过程中日本人J也在旁边站着，
这时候，R君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别玩儿我了。”
这句话令我大为吃惊，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想想我有没有说失礼的话或者有什么态度让他感受不好，应该没有。
然后对R说，“我在玩儿你么？
如果这样教给你一些东西也算是玩儿人的话，那么以后我会尽量不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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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对日本人J说，“R说我在玩儿他，你能够理解么。”
J也犹豫了一下，向我确认我的说法“玩儿？（日语karakawu）”，
我说是的。
J想了一下，说“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意思了。”
然后我和J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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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对R君说，这些东西都是以后工作中要用的东西，
谁也不可能特意开一门课一个词一个词的给你讲，
只能是在工作中碰到了，就顺便讲解一下，这样一点一点积累才好，
有些日语你还不太会，我就用简单的方式给你说一下，
你记录一下，对日语提高也是有好处的。
而且我已经用很轻的方式来和你说了，是没有给你任何压力的。
如果这样还不能够使你吸收一些东西的话，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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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用日语给R讲：这个装置的作用是，把油变成油雾之后送入空气管线，
给air cylinder进行润滑，cylinder里面是有piston的。
然后R听到piston这个熟悉的单词，一时没有反应出它的意思，
于是他自己重复叨咕几次，终于反应出来，原来是活塞。
我说对的，
然后piston的外周有packing，如果没有油的话，那么packing会变得劣化，
所以需要有这个micro rub来向空气中供给油雾，
空气进入cylinder后可以给packing进行润滑供油。这就是这个装置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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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让他记下来了。这里面的一些日语单词和日语说法，都是非常常用的，
因为R的日语听力还不是很好，所以我说给他听，让他记录一下，
R今后是要有和日本人交流的场面的，
或者说，今天我在客户这里做翻译，以后有可能需要他在这里单独做翻译，
如果这些日语他不能够反应出来，那么就会对工作效率产生影响。
所以这里，我想把这些单词和句子用简单的日语说给他听，
即使他不会马上全部记住，至少写下来也会有个印象，以后听到的时候会想起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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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然后R走开了。我与日本人J说，
刚才我教R一些单词，结果他说我在玩儿他，是不是有些奇怪。
J说是的，
J说在旁边看到子子桑教R的样子，已经够“雅沙细”了（就是用比较柔软温和的方式）。
如果连这个他都不愿意接受的话，真应该让他接受一下咱公司现场人员的“严厉教育”。
我说是的，咱公司的一些现场人员有时会用玩弄人的语气说
“这个东西你都不知道么，你是不是搞技术的？”
不会认真给你讲，很无聊。
不过他们是现场作业人员，也没有必要去深究他们怎样怎样，自己想办法学到东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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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与J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中国的氛围里，“教给人东西”有时候是会带有一点点玩弄人的语气，
提问者问一个问题之后，往往不会得到很好的告诉，
而是被回答者用一种“带着面子降低的方式”来告诉。
这样导致“被告诉”的事情，也变成了一件不舒服的事情，所以会有想去躲避的倾向，
这时即使别人用柔软的方式去教他，他也会有回避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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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刚到日本时，也就是刚从中国环境出来，对“被告诉”还有一种躲避倾向。
有一次在日语学校里，我和同学在下楼梯时，我用日语说了一句话“闲暇の时候”，
这时，在我们前面下楼梯的，我们班主任日本人女老师，听到了我说的这句话，
然后她回头来，用很温柔的语气对我们俩说，
这个说法不应该是“闲暇no时候”，而应该是“闲暇na时候”。
本来是件很负责任的教诲，但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逃避”，
因为我当时是觉得“被告诉”相当于一种“错误被指摘”，是一件丢脸羞愧的事情。
回头想想，也许我在中国的环境里，“被告知”或者说“错误被指摘”的时候，
都是带着降低面子的方式，所以才会有那种想要躲避的感觉。
这样的结果就是会导致失去吸收知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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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说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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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另外一个小故事。
有一次在上日语课时，老师说了一个日语单词electon，是一种乐器，
旁边同学都听懂了，但是我不知道它的意思，
于是我问旁边的同学，刚才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听到我的询问之后，对我说“electon?”然后说“电子琴呀”，
都是句尾语调升高的略带轻视的语气，
这种语气的后面，没有表达出来的后半句就是“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么”。
那一幕给了我一些shock，我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
我的感受告诉我，这样方式的交流，对于共同提高是没有好的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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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告知”的人不好好去教，所以“被告知”的人也不愿意去问。
然后以至于发展为一种环境是，
即使有人愿意去好好地“告知”，那么“被告知”的人不愿意去学而更愿意躲避。
或许是这样一个循环，这样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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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日本人之间的问答方式会显得稍为柔软一些。
提问时会说“对不起，想问一下可不可以。。。balabala”
（すみません、ちょっと聞いてもよろしいでしょうか。。。。）
回答一方在解释说明时会说“嗯，这是个问题，事情是这样的，这里。。。balabala”
或者在补充对方不知道的条件时会说，“对不起，其实，这个地方是这样的。。。balabala”
（そうですね。あの、ここはですね。。。）（ごめん。実は、ここはこうです。。。）
然后提问方会说“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样子啊，我明白了。太感谢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下次请继续多多关照。”
（なるほど、そうなんですか。分かりました。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お手数かけて、すみませんでした。また宜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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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可以看出以下几点。
一方面，提问一方会带着礼貌用语去提问。
一方面，回答一方不会自持优势而去轻蔑回答，而是谦虚地详细说明。
然后，提问一方会用礼貌用语去致谢。
礼貌用语就像是润滑剂一样使他们的communication可以更顺畅地进行。
从而使得团队之内的信息交流与知识传递可以更为充分，
从而使每个成员都会有信息的把握和知识的提高，
从而使得事情做得更好。
by 子子 @ cm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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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问一答是communication的重要组成单位，communication是team work构成的基础。
如果问与答不能够以一个较好的方式去进行，
那么对于信息的交流，对于团队合作将会是不好的。
如果说日本有经济发展或者是技术先进的一面，那么，
我觉得这与他们的communication方式是有关系的。
抛开国家的概念，也可以这样说，
有一种团队的communication是这样这样的，
这样或许会提高团队的效率，带来更好的结果。
这种方式或许值得我们参考借鉴。
by 子子 @ cmiw
Chapter 4.
然后J对我说，那个bolster，其实以前他也教给过R的，
但是R根本没有记住，所以今天你又给R讲了一次。
J说，他看到以前给R讲的东西，R根本没有去用心记录去掌握，
所以逐渐他也没有继续多教R的心情了。
当时我没觉得什么，
但是半年后，R打电话问我adapter plate是什么东西，
以及发邮件问我同事micro rub怎么翻译，
我才意识到，我当时花心思做出的柔软的说明，都付之东流了。也明白了J当时的心情。
“被告知”时是否躲避是一个问题，
“被告知”后能否上心去记忆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by 子子 @ cmiw
“听”这个动词，其实可以理解为两方面的意思，一个是“去听”，一个是“听取”。
当一句话来到眼前，有的方式是“主动去面向眼前的话语”，
有的方式是“不去面对眼前的话”，或者像流水一样流过去，或者去躲避，单纯地度过时间。
当一句话来到眼前，有的方式是“聆听然后吸取”，
有的方式只是去“聆听然后不当回事”，有的方式是“聆听然后挑错或者谈论别的事情”。
这些不同的方式，决定了听一方的收获。
by 子子 @ cmiw
Summary
虽然前面的故事只是关于日语方面的一个交流，
但是在关于技术关于工作关于日常操作关于实际业务关于对应客户的交流也是一样的。
当一次“教诲”来到眼前时，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对应，可以决定将会学到多少东西。
我们带着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去工作，
能够决定我们在未来“能否”多掌握一些知识，
就可以从而决定我们能否做更多的事情，创造更多的自我价值与公司价值。
by 子子 @ cmiw
感谢各位的阅读。
by 子子
2016年1月19日
谢谢子子大侠分享，学与教都应有开放的心态，真希望能遇到大侠那样的前辈:) 本帖最后由 刘嵩 于 2016-1-19 13:30 编辑
其实现在国内的状况更糟，无论网上还是实际工作中。
1，本来学校该教的，或者你没有学，或者你忘记了，（没人来科普）
2，陌生行业的专业知识。（是否会发生提问不恰当的现象，结果就是这么白痴的问题你也问。）
3，实践操作方面的知识。
4，前人总结的例子或者经验。（什么途径能让你多听多看？）
以上总结给我的看法是只能闷头做个书生。不去问。 拜读子子前辈的作品，我记得我曾在在大三时期读过子子前辈，前辈总是提及手记吧，我想这个习惯是真的很有帮助对于自身发展
假设实际遇见一个名词，然后记下来，事后去互联网或者图书馆查询相关信息，然后整理一下，自己对名词或者一个事物有一个好的理解。
子子前辈这段话，让我想起一个是主观能动性的事情，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我想主动探索的精神很重要。 哎都会日语 我也想学下
子子大侠新年快乐 子子大侠的工作和学习的态度真让人佩服。学习了 看来在日本大家都比较有礼貌啊 很想跟你一起合作。 我多希望和一个这样的前辈一起工作。。。。R君身在福中不知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