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做机械设计的感受（十）—— 浦东机场被问路
本帖最后由 子子61961 于 2014-2-8 11:53 编辑Chapter 1．
有一次，我在浦东机场1号航站楼下了飞机。然后为了转机，需要去2号航站楼。
当时同事为了抽烟而走到了候机楼外面，我也就跟着出来，在吸烟处聊了一会儿。
然后同事因为要去上海市里办事，所以直接叫车就先走了。
我在航站楼外面，要么回楼里走路去2号航站楼，要么在外面等车去2号航站楼。
因为当时我的位置距离摆渡巴士的候车牌不太远，于是我就走到巴士站，在那里等车准备乘摆渡车去2号航站楼。
等车的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位女士。
高高的个子穿着风衣，长长的头发还带有一些卷，她拉着一个大大的拉杆箱，朝巴士站牌这边走过来。
走近之后，她对我说：“问一下你在这里等车是去哪里？”。
我看了看她，确定一下她问的是我。然后我对她说：“一号航站楼”。
考虑到周围车多比较嘈杂，为了避免我的回答她听不清，我在回答的同时也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
她看了看我，说“是去二号航站楼吧”。
我想了想，知道自己说错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就是一号航站楼。
我回答说是的，应该是要去二号航站楼。
然后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也是要去二号，我说那在这里等车就可以，她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巴士还没有来。
她说，这样弄两个航站楼也太麻烦了，还要乘巴士，要是转机时间紧的话就容易耽误了。
我说，您是着急去转机么，您下一段路的飞机是几点，她说12点多，
我一看这时间是稍微有点紧，反正不是很宽松，明白了她确实是担心时间。
于是我对她说，其实两个航站楼相隔并不太远。我指了指对面，说就是对面那个楼，其实这下面有走廊有自动水平扶梯，也可以走过去的，走过去大概十多分钟吧。
她说，那要不咱们走路过去吧，这巴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我说好吧，然后往候机楼里面走。
走进候机楼大门时，她问我，“你确定那边的楼是二号航站楼吧？”，
我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下面的通路那里有指示牌，到那里你看到指示牌就能够确认了。”
Chapter 2．
这里有两次问答，是这段话里的point。
第一次是她问我去哪里，我回答是一号航站楼。
实际上我站在一号楼，还说是去一号楼，实际是做出了一个错误并且可笑的回答，
她完全可以当时指出，这里就是一号航站楼，
但是她没有，连嘲笑都没有，这样可以为我保住一点面子。
从她的角度来看，一种考虑方式是这样的：
在预计需要向对方征求信息的时候，如果既嘲笑对方还想让对方帮你，并不是一件理想的事，
她看到了我犯了一个明显的错误，
但是她觉得用普通的方式指出就好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儿而嘲笑，而耽误后面的正事。
而且另一方面，从我的角度来看，犯错之后，受到两种对待方式，会有两种结果：
如果被人纠错，会使我变得窘迫，面子上过不去，算了离你远点儿吧；
如果对方没有嘲笑，我保住了一点面子，反而可以有一点感激，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再告诉你一点儿。
对方失误的时候，嘲笑是一件容易去做的事，也会有微小的优越感，但是目光稍微长远一些，或许并不利。
不去嘲笑而是平和地指出，放弃一个嘲笑的机会，有时却会为后面带来些益处。
在我看来，在对方有错误时不去轻易地嘲笑对方，这就是communication的靠谱point之一。
第二次问答是，她问我“是否确认那边就是二号航站楼”，
我听到问题后，第一反应是对她说，“浦东机场我来过好几次了，肯定没错。”
但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往的经历，
所以我的回答是，让她看客观的指示牌。
这里的意思是，
不是让她去相信陌生人的“我”所说的话，
而是让她去自己看到“客观的东西”去验证她要的信息，
这样对方会更安心一些。
这里说的以往经历是指，以前我留学时，在大学研究室里的事情。
有一次我到打印机前面，看到那里放着一些打印纸，
当时研究室里的教授助手也在旁边，我说我想要A4的纸，他对我说这纸就是A4的，
但那纸放在A3的旁边，显得很小，我觉得像是B5的，
于是就反问他“这纸是A4的么？”。
（几年以后我逐渐意识到，这种反问实际是一种愚蠢的交流方式）。
这时助手没有对我说“是”或者“不是”，
而是把那摞纸下面的包装纸找到，把标签的那一面给我看，
那里明确写着“A4”，我无话可说。
就是说，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有以下两种方式可以选择。
一种是“单纯地把自己的主观判断‘说’给对方”，
一种是“把一个客观的表示找出来‘show’ 给对方”，
相比之下，后者更具有说服力，也会更有效地建立信赖关系。这就是第二个point。
不是单纯地说如何如何，而是摆出一些客观事实，摆出逻辑关系，因为这样所以这样，
然后让对方自己经过确认客观事实，然后进行逻辑思考，从而对结果表示接受。
这样或许是更为有效的方式。
Chapter 2.added．
顺便再说一下反问句之弊。
前面我说到，当时觉得那些纸不是A4的，就反问“那纸是A4的么”，
这种反问句，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就是“You are wrong”。是一种否定，是一种指出对方错误的语气。
所以这并不是一种很好的交流方式。
即使是想确认，也会有其他更为柔软的表达方式，比如说“我觉得它好像比A4小一些”等等。
加上“好像”二字，意思就变得柔和多了，进可攻退可守，对方从正反两个方面接话都没有违和感。
日语里更有趣，他们说话在陈述一个评价之后，句尾有时会加上“kedo”，相当于英语里的“but”。
就是说，“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但是（可能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括号里的话他不说出来，句尾留一个“但是”，
这样就把话头柔软地抛给对方，意思就是，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呢。
一方面，对方从正反两个方面接都不会显得生硬，这样就没有说话者把内容强加于人的感觉。
另一方面，自己的内容，无论是对是错，也都不会显得很生硬，因为话没有说得绝对，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所以说这种表达方式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这种说法的副作用是，有时候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说哪个意思。
所以说日语的表达有时会很暧昧，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根据上下文的语气。是可以判断的。
这个kedo，在日本的日常会话里，每天要出现几十次。
这个特有的语言习惯，维系着他们特有的communication。
继续说一下研究室里的另一件事。也是促使我反思表达方式的一个incident。
有一次正在研究室里看书，外面逐渐下起了雨，助手看了看窗外，随口说了一句：“雨下的挺大的”。
我听到之后，当时就接了一句：“雨很大么？”因为我看了一眼外面觉得那雨也就是淅淅沥沥的。
助手听到我的话，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不太大。”
那个场景我至今仍未忘记，事后反省时，意识到自己当时的问句，很傻很无聊。
无所谓的事儿，指出对方的错误就那么有意思么。
但当时我刚到日本时间不长，就是有那样的一点“指出对方错误”的思维倾向。
后来逐渐改了一些。尽量模仿他们的“柔软”的表达方式。
直到四年之后，我在松下公司食堂吃午饭时，有一次遇到了广州松下公司过来研修的同胞，
寒暄之后，我随口说了一句“这天真冷啊”，
对方回了一句“冷么？冬天也就这样吧。”
我当时一愣，居然感到了一种culture shock。
因为我在平时工作时在与日本同事的交流中，很少在回话中遇到这种直接突然的否定，更何况这是无所谓的事儿。
于是我微微一笑，对他说“是的，冬天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勿论此情此景，居然似曾相识。
来吧，把话题扯回来，回到空港里。
给那位女士回答之后，我引路，带着她一起乘自动水平扶梯，走向二号航站楼。
一路上聊了几句。她说她的儿子在美国读书，她刚从那里回来，说那里学校里有好多华人学生。
我问她孩子是读硕士还是本科，她说她孩子是去那里读高中。
然后我询问她的职业，她说是做电气方面的工作，
我想说“搞电气的女人不太多”，结果说这句话的时候说串词了，
还好对方根本没在意，算是我自己的一个小乌龙。
人家对这样的小错误根本不会在意，不会拿着对方的小失误而取笑或是不屑。
交谈的目的是将交谈继续下去，不是为了在交谈中抓住对方的失误去打击对方而获得微小的成就感，
与其相比，减少“不必要的”“不利交谈的因素”，才可以使交谈继续下去，从而得到更多的信息，
后者才是更为必要的，也是靠谱的表达方式之一。
我想起了以前在机场遇到销售的经历，于是问她，具体做电气的哪方面的工作，
她说比如这个走廊，天花板里墙里都有很多的布线，都是电气要做的工作。
聊了一会儿，走到了二号航站楼，我带她乘扶梯到三楼出发大厅，告诉她这里就可以办票了。
她向我道谢后就告辞了。
这件小事，之后再到浦东机场走那段水平扶梯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靠谱的表达，似乎也成了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Chapter 3．
放在技术论坛写这样的东西，或许有一点另类。
不过自己在海外做事时在另一种文化氛围中体会到的一种感觉是这样的：
自己在工作中有时会对手头工作的处理方式不甚了解，想要去获得某种技术方面的指导，
往往是身边的人做这份工作时间长了他们会拥有这些信息，
而这时，你想要知道A，对方就给你解释A，有时不是这样一个直接的过程，
这个过程有一个铺垫就是，你在当次或者平时交流的过程中给对方一个印象，
你的交流中，不一定需要你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是必要要减少一些“减分”的地方，
然后才能将交流继续下去，然后在需要得到信息的时候才会顺利得到信息。
也就是说，所谓追求技术，不是简单的技术的问题，
技术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的，而人与人之间的传递，首先是一个communication的过程，
往往不是一个“你给我得”的简单过程，而是有一些communication为铺垫，最后才会goal。
而在现场或者生活中的交谈过程，反省自己的谈话，或者看周围一些年轻人的谈话的时候，
往往会发现存在着一些“减分”的地方，
这样会对communication产生不利的影响，最终也会影响信息的传递与交换。
有时候事情结果不是很理想，不能单独只看这一个结果，
在那之前的communication如果更到位一些，结果或许会更好一点。
我们都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在校园里可以嘻嘻哈哈，同学朋友之间有点什么事情就取笑一番。
但是到了社会里，在不同的场合里如果继续沿用以往的做法，就有可能会导致自己“被减分”。
减分多了，自己有些事情做不好也就是自然的了。
这个时候反思一下，改善一下，一些事情或许自然就会变好一些了。
这也就是一个成长的过程，keypoint是要有一个意识，去观察去反省去改善的一个意识。
每天与各色人等接触的过程中，每次的交流每次的来往，
去反思一下的话都会有一些point，自己的不足之处或者对方的优秀之处就会遇到。
有意识地去捕捉这些point，好的地方拿来模仿，不好的地方下次避免，这样就会让自己有些点滴的提高。
说到communication这个词，日本把这个词的英文拿过来直接在他们的语言里使用。
在日常生活以及企业中也会经常提及，
给人的感受是，communication这个东西似乎是一个基本技能，
是进行工作的一个基础，和加减乘除三角函数Excel操作一样必要。
听到的多了，再提到这个词，在头脑中的概念，就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交流谈话的过程，
而是一个“像是一张大网一样”的感觉，
在每个节点与节点之间的网线上，有互动，有打分，有不同方式，有下一次相互对待方式的考虑。
所以有时在论坛回帖的时候，这个词我也直接用英文来写。
当然如果因此而招致减分，也不是理想的事情，只能万望见谅。
Communication的能力，招聘简章里不会多写，但确实是一个被期望拥有希望做好的一种能力。
每位面试者都会被要求做自我介绍，然后提问互动，就是对communication能力进行确认的一个过程。
通过这个过程，来看起表达方式中有没有加分或者减分的地方，
从而预测如果被面试者将来进入团队之后的样子，
暂且不谈技术，最基本的一般communication是否可以较好地进行。
Chapter 4．
接下来的感受就是，有一种想法是“说个话也要考虑那么多，累不累”。
每次多考虑一些事情，多注意一些事情，然后做得好一些，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知识，实现自己的目的。或许这是一个普通的过程吧。
又想不累，不去多动脑，不去多注意，又想获得东西，
或许有些人可以做到，但是貌似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至少从自己的经验来看，自己不是那种类型。
那么怎么办，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多考虑些事情，多注意些事情，斟酌一下，然后去和别人交流，从别人那里获取一些知识，来做自己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笨笨的过程。
这东西，就像是足球比赛，都想着要射门，但是没有谁会从中圈开球就直接起脚射门，除非功夫足球里的星爷，如果你有那样的本事，可以一试。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像现实中那样，一脚一脚地传球，减少自己的失误，自己思考寻找一个好的跑位，然后机会来了，并且让别人觉得把球传给你也不坏，才能临门一脚达到目标。
这东西又像是电子游戏，都想着要到关底打boss或者是跳起来摘旗，但是一般没有哪个游戏会上来直接就是关底，都得有个铺垫的过程，打怪升级积累经验加人加枪，想想买什么样的装备更好一些，还得减少扣分掉血误操作的事情，然后才能到关底出大招。
这东西又像是爬山，目标当然是山顶或是山里的宿营地，但是没有人会一步跨到山顶。除非有直升飞机或者缆车，没有的话就得自己一步一步迈上去，思考寻找一个合适的呼吸方式和休息节拍，还得减少滑倒受伤的事情，每一步升高几厘米，有时还得往下坡走两步，最后才能到达山顶。
工作中也是一样，都想着当上高级工程师，对不起换个说法吧，都想着挣高工资，但是一毕业就拿高工资的人终究是少数。在那之前要干大活儿，创造那么多价值之后才能变现，那之前要做一堆的事儿，在那之前要掌握一系列的技能。（当然了价值观有好多种，至少我写这段话时候的价值观是这样）。那么就得平时多注意，多考虑一些事情，然后和周围的人去communication，减少扣分的事情，去考虑怎样的表达方式才能更好一些，然后去从周围获得需要的知识，最后才能积累多了，把事摆平。从而提高自己，即使能力在这家公司不会变现，去下一家你也有自己的资本。
Summary
总算凑够了三千字，可以总结了。其实前半篇早在去年7月就在电脑里打字了。最近有了点时间，又把这篇文档翻出来，加工了一下。嫌字数太少，就洋洋洒洒地加了后半篇，后面是自己的一些感受，也知道把话说到这样，肯定会有挨骂的地方，毕竟每个人看了会有不同的看法。或许会有朋友看了之后有一点点心得，以后工作时说话办事时如果多花点心思，得到点好的结果，那就说明这打字的时间没有浪费。其实这些东西也不是只针对工作的，在朋友之间把communication做好，也会改善生活质量并且有新的收获的，或许吧。
貌似已经到了正月初六了，国外没有春节的休息日，还得早起上班。国内的各位朋友好好享受悠闲的春节假期吧。谨以此文作为新年寄语，到不了那个级别，作为新年随笔，放在这里一起分享吧。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感谢在过去一年里在论坛里各位朋友各位大侠的帮助和交流，感谢老鹰版主的辛勤劳动。辞旧迎新，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做点什么吧，在平凡的生活之余，多做一点点一点点努力，实现一点点一点点的提高，丰富我们的玫瑰人生。谨祝各位新春快乐，马年吉祥，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By 子子
2014.2.5
读了楼主的文章，收获颇多。反观自己，发现有时候自己回答别人的问题，太带有主观色彩，以后得多多思考，如何让自己回答别人问题，通过客观的描述，让对方更好的信服。尤其在与陌生人交流或在工作时，可能将问题基于客观条件来进行描述（如前往航站2楼的告示牌），这样有利于双方更好的理解吧，避免无谓的交流。
关于Communication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或多或少会有思想上的碰撞。在这里Communication就相当重要了，因为人毕竟是个群居的动物，个体不太可能与这个世界独立开来。我的理解，掌握Communication属于现代人被要求具备的一种基本素质吧。
ps: 德语写惯了，老是想把Communication打成die Kommunikation,感觉英语君已经离我远去了。。。
祝新年快乐，马上精彩 遥祝朋友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细节很重要。 谢谢你，你的感受也是我的收获。 心思太真缜密了，另祝新年快乐啊！！ 这是不是属于传说中的 职业素养？谢谢分享 大侠 的文章最后写的日期是否有误？“2013.2.5”
我在文章中看到了对待问题处理问题时不同文化背景下思维方式的差异，值得借鉴 朋友是一个特别有心的人！祝新年快乐！ 受教！
很严谨的逻辑啊
平常说话聊天也是这样么 比如朋友之间 ？